晚上程侨到李家吃饭的时候,许星元正趴在学习桌上乖乖地写数学题。
说来也是件怪事,许星元这?崽既没有继承母亲程侨的音乐天赋,看起来对父亲许嘉衍的医学生涯也不感什么兴趣,反而一门心思扑在数学题上,从小就展露了过人的天赋和浓厚的兴趣。
许星元唯一报得兴趣班就是儿童奥数,甚至还是他自己拿主意要上的。
当时三家的长辈们为他推荐了很多选择,什么钢琴吉他小提琴、古琴古筝马头琴、书法绘画下围棋、游泳健身啊不是,游泳马术跆拳道……一沓沓厚厚的课程介绍看得程侨眼花缭乱。
程侨自认是个开明的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童年太过压抑,永远在上不完的课外班中蹉跎,所以她决定让许星元这?位当事人自己作主,挑一个他自己喜欢的。
许星元只翻了一会儿,就从堆成小山状的资料册中选中了儿童奥数。
他的选择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程侨当时看到这个结果还愣了一会儿,她把他当成一个小大人般和他对话:“元元,这?是你第一次自己做决定,妈妈会要求你要负起责任来的哦,不能像你的志愿一样一天换一个,妈妈给你报完名,你就不能中途放弃了,不然换来换去,爸爸妈妈会对你失望的。”
许星元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就这个就这?个。”
兴趣班就这?么报上了,出人意料的是,许星元也?真的坚持下来了。
他学得异常开心?,完全看不出一点牵强的压力,别人家小孩去上课外班都是又哭又闹的,得靠家长哄着骗着,他却每次都自己背上小书包,早早等在家门口,有时候还会催程侨快点送他。
胡嫂替程侨开了门,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好几个礼品袋。
这?两天正好是琴院朱老师儿子的婚礼,朱老师在琴院工作多年,人际关系好得没话说,给大家发了不少喜糖和东北干货,程侨分到了一大箱香菇木耳干蘑菇,今天特意带了不少过来。
胡嫂笑着对她说:“晚上蹲点蘑菇汤,太太喜欢喝。”
程侨笑着应道:“加点胡萝卜,元元也?爱喝。”
胡嫂顿时忍俊不禁。
程侨进到客厅后,发现许嘉衍正俯身在给许星元讲一道鸡兔同笼的题目。
他只讲了大致思路,许星元小脑瓜子转来转去,很快有了解题思路。
她听了个囫囵,一点也没听懂。
于是她摇摇头,充满怜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转而坐到沙发上悠闲地吃起了橘子。
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许星元这?个小喇叭告状精早就背叛了她。
许嘉衍讲完题,坐到了程侨身边。
客厅里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程侨往他那挤了挤,特别自然地把头靠在他胳膊上,拿他的手臂当免费枕头。许嘉衍环住程侨,摸摸她的头后,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你昨天遇到沈谦了?”
程侨手一抖,剥出的橘子没拿稳,骨碌碌掉进了沙发缝里。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点惊悚了,她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很快又反应过来,灵光一现倏地转头看向昨天唯一在场的那位目击证人:“呀,许星元,可把你能耐的啊,都学会告大人的状了?”
许星元背对着她缩了缩脑袋,两只小手捂住耳朵念念有词,假装没听到。
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程侨不信还治不了他了:“很好,你接下来一个月都没蛋糕吃了,你看看你现在胖的!”
其实许星元并不是小胖子,他小胳膊小腿身材好得很呢,就是脸上圆圆的看起来肉多,让人忍不住想rua一把?。程侨故意这么说,一是气他小喇叭得得得太能广播,二是觉得他一个男孩子总吃甜食不吃正餐,终归对身体不好。
许星元一听心爱的蛋糕被禁了,小脸当即就垮了下来,他放下笔就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程侨的膝盖开始撒娇:“翘翘,元元要吃蛋糕,元元不是故意说的,是爸爸问我的!”
许嘉衍的头顶缓缓升起了一个问号:?
没记错的话,刚刚是谁嚷嚷着冲进他办公室来泄密的?是你吧?
程侨脸上仍旧是铁石心肠的表情:“得了吧,你们父子俩背着我搞小动作,藏了不少秘密吧,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今天晚饭我就跟胡嫂说,只给你一碗胡萝卜汤。”
许星元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紧接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麻麻,元元是好孩子,是爸爸坏,元元再也?不跟爸爸玩了,麻麻麻麻,爸爸今天还和护士姐姐说话了!元元都看到了!”
许嘉衍:???
不是,你看到什么了你就看到了?你没看到我已经拒绝她了吗?
哦,你还真没看到,我话说一半就被你打?断了……
程侨和许嘉衍被许星元这?一通骚操作给惊呆了。
而关于沈谦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事,轻飘飘地就过去了,谁都没过分在意。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是同样的无奈和好笑。
要说许星元这?熊孩子,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过是甩锅高手,加上擅于转移矛盾罢了,为了能吃上一口心爱的蛋糕,连爸爸都不要了。
要不是程侨和许嘉衍太过了解彼此,还真就被他一不小心忽悠过去了。
许星元看见爸爸妈妈笑了,以为万事大吉,金豆子也?不掉了,拍拍裤子就要站起来。
结果程侨凉凉地来了一句:“等?等?,今天还是得教育你,你爱告状的破毛病不改,以后有你吃亏的地方,就你这?样还男子汉呢?你不知道小朋友最讨厌向老师打?小报告的人了吗?”
许星元被训了一顿,泪眼汪汪地看向曾经跟他同一条战线,共享好多秘密的许嘉衍。
许嘉衍也?点了点头:“别看我,我听你妈妈的。”
许星元:“……呜哇!!!”
等?到李向馨回来的时候,迎接她的已经是一个蔫头蔫脑,捂着屁股哭得满脸通红的孙子了。
她心疼地抱着许星元:“哎哟,我们元元怎么了,奶奶给你买了小蛋糕呢,不哭了好不好?”
许星元一听见“蛋糕”两个字,哭得更伤心?了,他抽噎着说:“奶、奶奶,元元再也?不、不吃蛋糕了!讨厌蛋糕!”
就这样,许星元被迫戒掉了爱吃蛋糕的坏习惯。
*
许星元在幼儿园里有很多小朋友。
他人长得可爱嘴巴又甜,很会讨人喜欢,兜兜里总是塞满各种好吃的小饼干和巧克力,而且出手大方喜欢和同学分享,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和他一起玩耍。
可是受人欢迎的许星元最近有点心事。
因为他的小同桌不和他说话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许星元念的是双语国际幼儿园,上课的时候老师会拿原文?童书给他们讲故事。
某一天,他们听到了一个关于恐龙的童话,大致的情节是恐龙妈妈带着小恐龙在寻找新家园的途中,遇到了很多艰难险阻,但她一直拼尽全力保护小恐龙,最终找到新的栖息地的故事。
显而易见,这?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宣扬母爱的伟大和无私。
老所以师留的课堂作业是,让他们每个小朋友画一下“我的妈妈”。
许星元拿起蜡笔,刷刷刷就开始涂起来。
或许是受到许家书香门第的影响,也?或许是许雅清偷偷给他开了几堂课的小灶,许星元在绘画上的表现力向来很好,他奇幻的想象力不受约束天马行空,又喜欢使用各种明亮跳跃的颜色,画出来的东西总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次许星元画了个金色的舞台,然后画了个瘦瘦的女孩子,她有着黑黑的长发,穿着红红的礼服裙,头上还顶着一颗小小的会发光的爱心,女孩子面前摆着一床棕色的古琴,他还在底下涂了很多很多观众,大家都在欢呼鼓掌。
大人们告诉他,他的妈妈是古琴演奏家,经常要去别的地方表演,虽然因为他年纪小,从来没有去过妈妈的音乐会现场,但爸爸总是会带他看电视,他在电视里就能看到闪闪发光的妈妈。
就像他画中的这?样子,他满意地想到。
等?许星元画完后,才发现自己是班级里第一个完成作业的。
老师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仅表扬了他,还给他一颗以示奖励的小星星。
许星元把?星星贴到额头上,小小地叹了口气:“唉,每次都是第一名,我都习惯了。”
一出口就是小凡尔赛了。
提前完成作业,他没事干又坐得无聊,屁股上像抹了油一样扭来扭去,很快凑到了同桌那边。
他的同桌是一个长得十分秀气的小男孩,皮肤白白的,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是小小的。
许星元和同桌的关系最好,两人连午睡都是头挨着头隔壁床的。
许星元看到同桌特别认真地画了个花园,里面有小鸟,有鲜花,有桌椅,但就是没有人。
他凑近了疑惑地问:“你怎么不画你麻麻啊?老师说要画麻麻。”
同桌把?蜡笔捏得紧紧的,指尖都沾上了颜色:“我不会啊。”
许星元:“啊?你不会画你的麻麻吗?很好画的,就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同桌的声音更小了:“可是我没有见过我的麻、麻。”
他喊起“妈妈”两个字的时候特别生疏,好像平时很少叫一样。
许星元眨着眼睛,小脑袋里完全理解不了他的话:“为什么没见过啊?你的麻麻去哪了?”
同桌垂下了眼睫:“爸爸说,她去了离我很远的天上,要等?我长大了才能回来。”
许星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这?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你麻麻去天上就不会回来了。”
同桌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骗人!她会回来的!”
许星元被他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即使被反驳了,却还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可是人去了天上就是不会回来了呀……”
同桌哭了。
许星元无措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后他的小同桌就不理?他了。
许星元想了各种办法,他请他吃小饼干,同桌不要一把?推了回来;他帮他叠午睡的被子,同桌自己拆了重新叠得乱七八糟;连每天下午两人一组的课外活动,同桌都不愿意和他排队走了……
许星元也?想哭了。
他和同桌闹别扭的事到了星期五都没解决,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晚上吃咖喱饭时,程侨和许嘉衍眼睁睁地看着他吞下去好几块胡萝卜,竟然都没闹脾气。
这?明显是出大事情了啊!
两人很快发觉了许星元的不对劲,饭后还专门组织了一场庄重的家庭小会。
程侨柔声问许星元:“元元,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许星元摇摇头。
程侨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那就是你欺负谁了?”
许星元抿着嘴角看了她一眼,犹豫半天又摇摇头。
奇了怪了,这?小祖宗怎么成锯嘴葫芦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程侨为难地看向许嘉衍,示意换他上。
许嘉衍思考了一会,温和地问道:“如果没人欺负你,你也?欺负别人,那是不是你发现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许星元猛地抬起小脑袋,嘴巴张开又合上,眼眶里的泪水越聚越多,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很快哗哗哗地流了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把?程侨都吓了一跳。
许星元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呜呜呜,他不理?我了……”
程侨拍着他的后背:“别哭别哭,好好说,谁不理?你了?”
许星元打?着嗝,颠三倒四地把事情的起因说了一遍。
程侨听完前因后果,摸着他的脑袋安慰他:“元元,有些话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你同桌的妈妈去世了,但他爸爸给他留了个美好的念想,所以我们不可以拆穿他,其实你的同桌未必不知道妈妈已经走了,但心?里有点念想总是好的,现在这个事实被你戳破了,他能不难过么?”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沟通方式,对许星元来说有点深奥,但程侨一直把他当作平等的个体来对话,她不想认为他是小孩子,就随便哄他几句,把?这?件他做错的事情三言两语揭过不提。
果然许星元听得似懂非懂:“可是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没有麻麻不能说……”
程侨明白他钻牛角尖了,换了个角度提示他:“元元,你想一想,如果你从小就没有妈妈,只有爸爸,别人这?么说你,你会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