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案卷(2 / 2)

虞锦听得说不出话,不知如何接口。

如果只是审不出来,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点头同意动刑,直到她们吐口。

按方才刑部尚书言及的那两个将领,明里暗里指向一件事――怕是有人栽赃。

两位将领与楚家从未有过走动,却偏偏出了勾结谋逆的大事,不是栽赃是什么?

这便不只是楚家人招不招那么简单了。

那让她以弑君之罪直接灭了楚家满门?

呵,凡事总有因果。她不让他们一家入狱,楚枚哪回行刺?如今不把其他罪名说出个所以然来,只以这一条治罪,固然说得过去,但日后史书上的骂只怕还是要挨的。

至于逼供楚倾……

虞锦心神凝滞,久久辨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又逼着自己抽神,告诉二人“把案卷送来给朕看看。”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一应,见女皇不欲多言,就告了退。

邺风很快入了殿来,禀说“工部尚书已在殿外候见。”

“改日吧。”女皇神情恹恹地摆手,“朕有些事,要好好想想。”

案卷不一刻就呈进了宫,虞锦屏退宫人,一页页翻着,越翻越心惊胆寒。

这个结果显让刑部也很为难,案卷的措辞极尽委婉,许多地方都写得模棱两可,并未直言楚家无罪。

但饶是如此,也足以让人读出那份疑虑。

细枝末节之中栽赃陷害的味道太重了,刑部看得出,她也看得出。

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她收了楚家的兵权、将楚家抄家,又将一家子人在诏狱里关了三年。现在讲这个结果摆到她面前,她该怎么办?

幕后黑手固然要查,可楚家要如何是好?

她一直那么笃信楚家就是奸佞,看到史书给楚家翻了案都只觉得是后世在瞎搞。

如今却突然告诉她,楚家真的不是奸佞,而她是真的昏君。

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莫名的耻辱感让她脸上发烫。

虞锦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的案卷,魂不守舍的一步步向外踱去。

直至邺风出现在面前,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离了殿。邺风给她披上斗篷,打量着她的神色询问“陛下要出去?”

她沉吟了一瞬“朕去德仪殿一趟,你们都不必跟着。”

邺风颔首退开,她安静无声地行下石阶,向后折去,绕过鸾栖殿再穿过一道宫门,就是后宫。

作为元君居所的德仪殿是最靠前的一处宫室,地处中轴线上,与前头的鸾栖殿相呼应。

虞锦步入殿门,德仪殿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两名宫人上前迎驾,脚步也很轻。

“陛下。”他们跪地叩首,她不由自主地也放轻声音“元君呢?”

“……在午睡。”其中一人道,“刚睡下。下奴去请元君起来。”

“不必了。”她摇头,说着信步走向寝殿。走了几步,脚下又停住,“拿酒来,要烈的,多拿些。”

两名宫侍都是一愣,不及多言,女皇已进了殿去。

寝殿里更安静了些,他没睡正经的床榻,而是睡在了靠窗的罗汉床上。晌午的阳光被窗纸滤出柔和的光束,投在他的睡容上,安静温和。

殿内的炭火烧得很足,他便没更衣也没盖被子,宽大的袍摆与衣袖半垂在地上,姿态随意潇洒。

她不知第多少次感慨他真好看,一股怯意又令她不敢走近看他,四下瞧瞧,坐去了桌边。

她该怎么办好呢?

她看着他,心思更乱了。

朝中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闹了三年,此时若让她承认这一切都是错的,便是要她颜面扫地。

她突然觉得,当初跟楚倾认个错、承认她从前那样对他是她不好,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那说到底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旁人都不在意,只消她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开口也就开了。

现在的事才是大事,会引得满朝哗然,会让天下文人学子津津乐道,甚至街头坊间都会以此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侃侃而谈她做出的混事。

而她……她其实也有办法避免这一切。

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就算被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观搅得脑子乱了,对这些手段也还是清楚的。

哪朝哪代没有几个枉死的忠臣?有些是帝王不知实情当真让人冤死,也有些是帝王知晓实情却不得不顾及大权或者天家颜面,仍只得杀了。

弥补也总能弥补的,站在这个高度上,有这个高度的办法。

譬如留下遗旨让子孙给他们平反、加恩。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既能让人沉冤昭雪,又能让他们对新君更为忠诚。

历朝历代的皇帝,无不善用此法。

虞锦自也是懂得的,她甚至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后面的一切都安排好――先将楚家杀了,留下楚杏,也可再多留几个小姑娘,让她们默默无闻地活着。等她临终之时,告诉储君楚家蒙受了多年冤屈,让她在继位之时为楚家平反,给楚家后人以高官厚禄。

这样,自能将名誉损害降到最低。首先眼皮子底下的议论不会有了,其次新君是她的女儿,修史之时也不会让史书骂她骂得太狠。

余光中人影一晃,宫侍低眉顺眼地捧着酒进来了。

她着意提了要多拿些,他便捧了一坛来,配以酒碗。

酒碗中已倒好了一碗,那宫侍迟疑着将碗放到桌上,又将酒坛也放好。

酒坛到底有些分量,落下时声音不轻,楚倾猛地睁眼。

目光在晃眼的晨午阳光里缓了一缓,他侧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陛下?”他只道自己看错了,眉头微锁,坐起身。

他没看错,她是真的端起酒来正要喝。

用的酒碗。

烈酒入喉,虞锦黛眉骤蹙,扬音吩咐宫人“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