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花将不暮(2 / 2)

“云徵不堪折辱,毁灵自尽。”

“殷宫魂归神隐山,今已尸骨无存。”

“……千百年的神隐仙山,现终究成了姓明的天下了。”

薛商原该多姿多彩的生命,彻底分崩离析,最终变得晦暗不堪。他重新搭上了外壳,将自己锁进沉香坊的房间之内,拒绝外界的一切声音,也拒绝了花将暮对他坚定不移的爱意。

薛商本来就是泥沼中的颓废之人。他渴望光亮,但更害怕被光亮刺伤。所以薛商拼命将自己缩进壳里,做一个没有灵魂的蛆虫,杜绝所有不必要的伤害。

花将暮却是个用情至深的痴人。在他心里,爱了便始终是爱了,纵只一见钟情,亦非流水桃花,他愿意带薛商走出黑暗,哪怕用尽他的一生。

沉香坊内宾客盈门,花将暮穿回绣金花袍,却只为薛商一人而舞;他耗重金为薛商造了座新宅,薛商不愿挪窝,那宅便空着,至今无人居住;他说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薛郎你啊,仍浸在那梦中噩梦,执着于止步不前。

他们两人,一个缩在门内,始终对外不闻不问。一个守在门外,坚持向内伸出援手。

后来水滴石穿,薛商一颗顽固不化的石头心,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

殊不料花将暮多年的劳碌奔波,如今已是一病不起,再睁眼便时日无多,俨然只剩半条虚命。

“初见那日,你为我刻了一幅肖像,还留言说……花将不暮。”病重的花将暮精神恍惚,却依旧保留他们美好的过往,“我从小盼望能飞出勾栏,与心悦之人纵马天下。他能舞剑,我会唱曲儿,从此远离世俗一生逍遥。”

那一刻,薛商心中防线崩塌,再无城墙筑扰。他拼命想要爬出黑暗,继而拉住花将暮冰凉的手,郑重与他承诺道:“等你病好,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愿陪你一同前往。”

“你不会有事。”薛商抱紧了他,一声声一遍遍,从肯定到祈求,“你不能有事。你别离开我。”

“……阿暮,别离开我。”

所谓落花不暮,实则人之将暮,终究无可阻挡。

花将暮少时颠沛流离,入坊之后习舞为生,常遭嬷嬷虐打折磨,不知何时染得一身怪病。此病自人骨开始腐化溃烂,重病者浑身瘫软,终将失去筋骨支撑,形同无骨之鬼魅。

花将暮再也不能跳舞,他们被赶出沉香坊,连宅子也变卖,后时流落街头,却真正过了一次花魁最向往的……自由生活。

最后那段日子里,花将暮一袭布衣,粗制的补丁,却如他们初遇时一样,他唱着他的曲儿,薛商为他舞剑,两人身影交融在一处,却是以死亡作为沉重的代价。

花将暮死了,薛商也疯了。

花魁公子的骨病极其罕见,城内城外竟无一人能出手医治。临终前他的骨骼腐烂,全身皮肉塌陷,瘫在薛商怀中,只剩一张冰冷的人皮。

但这一次,薛商没有再回到他的壳中,而是转向了另一道无底的深渊。

他倾尽毕生所学术法,维持花将暮之容颜永驻。在那之后,薛商带走那张不老的人皮,却并未将他安葬于合适的去处。

落花不暮,潋寒为春。

薛商走遍大江南北,寻找与花魁相似的每一抹背影——而后扬起长剑,除其皮肉,残忍夺取他们的骨骼,用以填补花将暮无骨的皮囊。

但世间男子千千万,即便形似也不定能够神似,何况骨肉之间不尽相同,天下根本没有男人的骨骼,能完美贴合花将暮的皮囊。

然而薛商义无反顾,纵情展开他的屠戮之旅。但凡与花将暮沾边的男子身形,皆死在他果决利落的剑下,但大多只是看上一眼,觉得不像,便又随手扔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独自走过无数座城,身边废弃的尸骨无数。不知何时又回到最初的原点,薛商将自己裹在骨堆里,浸在无人能抵达的湖底里,身外一层躯壳愈加的厚重不堪。

等到最后有所意识的时候,薛商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在自身禁锢的黑暗之中,从未有一刻触碰到外界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