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是一刀,退亦是一刀,说不曾担惊受怕是假,倒不如咬牙来个痛快。岑滞云有备而去,庭中,公子散发,单衣,煮着酒候他已久。
公子道:“你杀了岑威。”
岑滞云答:“是。”
“甚好。”公子这么说了。
纵使是听见这话,岑滞云不曾有分毫松懈,仍是戒备森严地望向主公。果不其然,公子即刻道:“若不这么说,你便会拿宁瞻南的命要挟我罢?”
他的下一步已然被看透,只怕下下步也不能幸免。岑滞云疲于瞒他,也瞒不过他,率然道:“但求公子用我。”
公子不语,良久,筛酒过去。杯壁温过,饮下时酒辛且清爽,教人不由得豁然开朗、心旷神怡。
滞云却不饮那杯酒,徒然眼睁睁瞧着主公仰头喝下去。
“云,”公子道,“除了用你,我别无他法。”
于是此事作罢。
事态亦朝好的趋势发展,也就无功无过,并无后患可追究。
滞云继承岑威以前便统帅过些人,此番合并,自然又要从新打算。他练兵那一套是从公子那学来的,其□□夫自然不会差,加上也打赢过几场关键的仗,和岑韶越那一路兄弟又不同,吃定人心不是难事。
起先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时亦遇上过麻烦。
去早练,回来时床榻遭人淋过马尿。如此伎俩,不过尔尔。
估摸着也是老兵作祟。他仍笑,风轻云淡寻副将打听一通,随即便让看不顺眼的当面找他来。
来的还不少,怕是有二三十个。岑滞云当着众人面通通撂翻,意犹未尽,轻而易举。继续笑,笑到令人毛骨悚然,自始至终,他只说三个字:“还有么?”
如此情形,翻来覆去到处大致折腾了有五、六回。
从此以后,待新将军无一不是心服口服。
虚化年间捷报再起,竟又是源于姓岑的。只怕这诸姓的天下,是离不开岑家了。岑滞云受了公子复命的来信,先以整顿军纪为由回去复了皇上,由罗雨替他打点一番,自个儿先回去见公子。
累是累了些,只可惜一人充作两人,分身乏术,非如此不可。
公子道:“想引你同我那乖侄儿见一面。”
滞云想说见过的。他作为岑家少爷,与世交的宁家少爷还是碰过面的。不过公子却说:“我是要天命的人同他见一面。”
滞云便会意了。
他的面具里,花猫,傩戏,皆是他喜欢戴的。还有小童,青面獠牙鬼,此类种种,也算凑合。
夜间岑滞云就宿在公子院子里的偏房。他和月风一同用了饭,又切磋几轮,反正总是他赢。洗漱,直到天黑了才歇下。
滞云睡梦本就浅,初闻门声便猛然睁开眼。
他在夜色中纹丝不动,瞧见少女蹑手蹑脚朝屋子里摸索进来。
于小媛而言,一片黑咕隆咚自然是什么也看不清,但对天生便能夜视的岑滞云而言,无异于是瞧见少女堂而皇之以滑稽的模样寻进屋。
他索性坐在床上等她过来,不想小媛胆量着实小,又太过磨叽,到底是岑滞云悄无声息起身,蓦地截在案前,以确保她点不了灯,也就看不清他的长相。
“有何贵干?”岑滞云抱起手臂,因夜深人静时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而困倦地垂下脸。
小媛辨清声音的方向,顿时羞红了脸。她抬不起头,后退几步,依傍在墙边,弱弱地说:“抱歉,我就是想着许久没见过你了……”
他停顿,刹那间不动声色笑起来。
滞云不紧不慢迈开步子,就这么极具威慑力地朝小媛走去。小媛靠着墙仰起脸,只见她魂牵梦萦的黑影正立在她跟前。
一颗心悸动着,小媛咽下唾沫,期待着他的下一步。
滞云道:“小小姐莫不是中意某?”
心几乎要从口中一跃而出。
他笑容粲然,好看得人心惊肉跳。小媛说不出话,唯有目光躲闪,支吾:“你——”
语句生生被截断了。
“我劝你少胡思乱想些。”岑滞云说。
语毕回榻上,摸出一本书来读。这黑灯瞎火读书的情形可不多见,小媛却分不出心思来关切它。从前在家中,磕着绊着无时不刻都有人嘘寒问暖,怎的到姐夫的下人这,就变得如此厉害了呢?
要她多读书,要她少胡思乱想。小媛一时间将爹娘教的知书达理通通忘了去,径自道:“中意你又如何?我去求姐夫,你还能否了不成?眼光再如何高,小媛配你也应是你忧心高攀不起罢——”
末了那句是气话。
滞云却好笑。
他是诸骋卫亲封的将军。
不过谈论这些到底无用。岑滞云开口道:“我有个妹妹。”
虽说是假的。
他说:“你没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