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疤痕(1 / 2)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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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袅袅柔柔的“陛下”,在内室中?轻轻地荡了一圈。

好片刻无有动静,曲锦萱也再不说什么,取过榻旁架上的外袍披好。她正欲掀被起身?之际,梁上君子一跃而下,现身?说了句:“莫要下榻,太冷了。”

郎君声音清朗,如清玉相击,冷凝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直令他那袭玄青长袍瞧起来似染了霜。

四目交汇,曲锦萱问?他:“陛下怎连件大氅都未穿?”

没成想?被抓个现形,姜洵嗓子发干,很是不自在:“无事,我不冷的。”

曲锦萱眉目垂下,她兀自披衣离榻,去壁角揭了火笼的盖,往当中?加了两块炭。

木头般杵在原地,姜洵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以手合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竭力镇定地找着话:“霄哥儿今晚没和你一起睡?”

这?话说完,姜洵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急急补充道:“我是听嬷嬷说的,嬷嬷说你每晚都带霄哥儿一起安置。”

曲锦萱也不拆穿:“民女怕吵醒他,便请嬷嬷替照顾一晚。”

姜洵噎住。

又过了会儿后。

“白糖糕我吃了,很是美味。”

“陛下不嫌素淡便好。”

“不嫌,油腻的易存胃,不好克化。”

曲锦萱没再说什么,蹲在地上慢慢拢着火盆。

新炭还?未挥散热气,姜洵手心已攒起了细密薄汗。

傍晚见得?那瓷盒时,他先是激动得?心都栩栩然?,险些拔腿便出?宫直奔这?处,可继而,丁绍策的前车之鉴又再度浮于眼前,荆棘一般阻住了他。

他怕当真会错意,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若鲁莽来问?得?了否认,空欢喜倒还?是其?次,他至怕的,是她因此感到压力,而越发反感自己。

就这?般来来回回踟躇许久,各色臆测与猜度在姜洵心中?交汇,几重顾虑与说服不停对战,却至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眼下,无疑是个极佳的确认机会,但望着曲锦萱握着火钳所探出?的、那截空荡荡的细腕,姜洵再度生?了怯,心中?沉积的腹稿在嘴边转了转,脱口而出?的是句:“可否……帮我搽药?”

曲锦萱手中?动作顿了顿,拧身?去望,便见得?姜洵朝自己伸着手,他掌中?托着的,正是自己白日里放下的那罐瓷盒。

男人眼也不错地盯着她,眸中?聚着不安的渴盼。

曲锦萱回身?簇架好炭块,将火钳佩回盆边,起身?朝姜洵走去,接过他掌中?的瓷盒:“陛下请坐罢。”

她让坐,姜洵便乖乖在茶桌旁坐下,她让伸手,他便立马取下玉扳指,将两只?光裸的手都伸到她眼下。

姜洵的手上,确实有伤。

虽不如苗钧水夸大的那样?,可两手间确实能见得?不少口子。而他左手虎口至腕骨处,亦有道寸余长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

灯烛燃起,曲锦萱一声不响地认真替姜洵搽着药膏。她的指腹在他的手背、掌心、指节处来回移动,配着她身?上散发的那股特殊甜润气息,真令姜洵浑身?暖流乱蹿。

他一双手任由她摆弄,一双眸子更是舍不得?眨地凝视着她。

黑玉般的发、蜿蜒入鬓的柳眉、纤长浓密的睫毛……

越看,便越欢喜,可那欢喜即将要到顶点,却又因着某些无形的阻滞而降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与她亲密无间,她对他满心依恋。可亦是在那些时日中?,他对她行过错事,说过胡话。

当她不在意他的神色,不关心他的喜怒,更不因他的话而欣喜或失落,他的心便如被猛虎之利齿啃噬,令他感到细细密密的疼痛。

自此他连猜测她的情绪,都变得?很是小心。

好比现下,于他看来,她静着不说话,便是个十?足捉摸不透的模样?。

姜洵心中?殷殷焦虑,想?说的话却被罗网般的理智给束缚着,愣是不敢吐半个字。

眼见那膏子便要抹完,他心绪紊乱,忐忑胡乱冲撞,很是不甘心就这?般沉默下去。

沉吟过后,姜洵问?道:“陈年旧疤,这?膏子可能消?”

正好抹完最后一处,曲锦萱抬眸,目露讶色:“陛下身?上还?留有其?它疤痕?”她想?了想?:“可是宁源那道疤痕还?未消?”

姜洵摇头:“我给你看,你莫要怕。”

……

上裳与亵衣俱被除下,男人玉白的胸膛坦露出?来。

曲锦萱以手掩唇,心中?狠狠一颤。

上回二?人同寝时,她便隐隐见得?他扯开?的衣襟处有些异样?,可那回到底太过羞人,她不曾也不敢细看,而此时当他褪下袍衫,便一览无遗了。

姜洵的上身?,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疤痕呈紫红色,似嵌入皮肉一般足有数尺长,自右侧锁骨下方,斜贯至脐上三寸。而有几处,甚至还?能看到肉痣般的凸起,使那整条疤痕显得?愈发狰狞。

“……这?是、是如何来的?”曲锦萱声音微抖。

是被一柄长矛伤的,那长矛尖端有一排逆齿。持那长矛之人,是长畴某位武艺高强的锋将,因想?直取姜洵性命,便联合了几人围困住他,而姜洵便是在突围的过程中?,被挂起了这?道伤。

倏地想?到什么,姜洵颇有些难为情:“战场上刀剑无眼,彼时我受了这?伤,也就出?了些血罢了,很快便愈合,也就忘了要处理,怎知时日久了,却生?成这?般难看的瘢印。”

说着他俯下眼,盯住自己身?上那道长疤,神色逐渐凝重懊悔起来。

世人皆贪赏悦目之物,谁人不爱无暇躯体?他身?上留了这?么道丑陋的疤痕,竟还?一时糊涂,主动展现给她看。若是惹了她嫌恶,可如何是好。

姜洵正沉浸于悔意之中?,却突见身?前人自凳上站了起身?。

“去何处?”他心中?一跳,下意识拉住她。

曲锦萱勉力掀了掀唇角:“这?是愈合的膏子,非是祛疤印的,还?请陛下容民女去将祛疤的给取来。”

姜洵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罐形有异,原来还?有这?等区别。

他松开?手,虚咳一声:“有劳。”

东西在房中?,姜洵的眼神便跟随着曲锦萱,见她步到壁柜旁,拉开?两道柜门,在各色琳琅难辨的瓷罐中?,寻出?只?鼓腹敛足的倭口罐来,正正是他见过几回的那种。

片刻后,沾着药膏的指腹在姜洵胸前疤痕之上推磨开?,那力道轻柔动作慢缓,直令他浑身?酥酥麻麻,若非极力抑制,恐怕过频的心跳都会吓到她。

姜洵盯着曲锦萱正常翕动的眼睫,指节微屈。

那刺痒的触感,他记得?。

姜洵又开?始寻着话题:“听苗钧水说,霄哥儿在学走路了?”

曲锦萱点头:“这?几日开?始学的,嬷嬷说慢慢要教他走路,若是他学得?好,周岁时便能立得?稳了。”

姜洵想?了想?:“若我不曾记错,季大人膝下小公子已满了周岁,他可能立得?住了?”

曲锦萱:“筠哥儿也差不多是周岁能站立的,他比霄哥儿大几个月,已会唤爹爹阿娘了。”

闻言,姜洵心念怦然?:“那便是再过几个月,霄哥儿也能唤爹爹阿娘了。”

曲锦萱收回手,在瓷罐中?取着新的药膏,并?未答他这?句话。

姜洵语滞了小片刻,又重振旗鼓没话找话:“季夫人身?子可还?好?”他言辞轻缓:“听闻季大人对季夫人关怀备至,他二?人感情甚笃。”

曲锦萱轻声道:“此事多亏了陛下,民女还?未替娘亲谢过陛下。”

这?样?的话,姜洵自然?不会接。他转而问?道:“你那铺子操持得?如何了?”

曲锦萱:“一切俱备,只?等新岁开?张了。”

找话题这?事儿做惯了,人这?面皮也比往常要厚上几寸。接下来,姜洵泰然?自若,行云流水般把自己所知道的、与曲锦萱有关的事几乎都关切了一通,俨然?已成了硬聊的一把好手。

只?二?人间虽有问?有答,却不是有来有往。姜洵问?题一个接一个,曲锦萱亦不躲不避,耐心答他,但想?让她主动说话,却是难上加难。

膏子细细抹完,姜洵慢腾腾套好袍衫,再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借口。而于体内兜圈子兜了半晚的话,终还?是缺了说出?口的勇气。

“近来朝中?事忙,我不得?多少空闲,霄哥儿……便辛苦你多上心了。”姜洵凝视着静立的曲锦萱:“我走了,你睡罢,当心莫要着凉。”

“陛下稍等。”

曲锦萱转身?去到榻边,自被褥中?摸出?个小巧的汤婆子来。

那汤婆子是铜制的,龟背型,外壁缠着精细的花鸟纹。

她将那汤婆子递予姜洵:“陛下龙体亦是我大昌国本,还?请陛下好生?保重,按时用膳,莫要过劳。”

这?一举动,直教姜洵眼里生?起波澜,令他眸中?光如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