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圣元年。
隆泽帝宵衣旰食,进了腊月就更为忙碌,会见朝臣,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往往一忙就到了深夜,只为提早封笔,陪着自家皇后好好过个年。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点晚,腊月过了大半,方才姗姗而至,仿佛蓬松的羽毛,稀稀落落,飘飘扬扬在天空中打着旋儿,不慌不忙地落下去,把这红墙绿瓦全都染白。
前世的顾鸳,心境使然,对雪爱不起来。
本就孤独的她,看到这种仿佛封住了世上所有,只剩一片白的画面,只会更加寂寥落寞。
而这一世,心境变了,同样的景致,到了顾鸳眼里,便是最为素淡的白,也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因为身边有了陪她一起看雪的人。
这个人,是天下之主,至尊至贵,同时,也是她的夫,她腹中孩儿的爹爹,她想要牵手一生的男人。
顾鸳不是第一次当娘,前世她怀着儿子,反应特别重,吃不下饭,整宿睡不着,头发也是大把的掉,身边更没个能够宽慰自己的贴心人,再苦再难,都只能自己咬牙硬扛下去。
可能是没有期盼,不抱希望,苦多了,就不觉得苦了。
这一世,有了期盼,有了疼自己的男人,不必自己硬抗,人反而变得娇气了。
孩子在她肚子里蹬个腿翻个身,顶着她的胃,顾鸳吃不了几口饭就作呕,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但凡奚珣在书房里办公,总要带着顾鸳,一心二用,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还要盯着顾鸳吃东西,吃不下饭,那就吃点别的。
少食多餐,也是好的。
顾鸳情绪上的转变,她自己都控制不住,有时腹中酸意涌上来,什么都吃不下,脾气也会变差,不会对着奚珣发作,但默默背过身子,自己跟自己怄气。
奚珣何等敏锐,察觉到自家皇后的不对,就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走过去将顾鸳抱起,先摸摸她的脸,看有没有湿意,再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对着他。
并不一定要说些什么甜蜜的话,这样抱在一起,给予彼此温暖,反而更能让顾鸳心安。
唐氏几次进宫,见到帝后私下相处的情景,庆幸女儿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得到帝王的爱重,跑观音庙也更勤了,香油钱源源不断往里送,就指望女儿能够一举得男,为奚珣诞下继承人。
顾鸳不觉得唐氏重男轻女,不然不会这么宠自己,也明白她是在为自己着想,想让自己后位更加巩固。
然而生男生女这事,指望菩萨也没用,都是一半的可能。
如果不是考虑到奚珣需要个继承人,顾鸳其实更想要个女儿,当然一儿一女,再好不过了。
唐氏依然坚持自己的:“儿女都要,先子后女,凑个好字。”
凑个好字,也是先女后子啊。
顾鸳心里犯嘀咕,却没说出来,等到奚珣忙完了,回到寝殿,她说笑般的提到这事,问奚珣先要儿子,还是女儿。
奚珣几乎不加思索:“我的女儿,自然要做长公主。”
最先,且独一份的宠,是其他公主享受不到的。
顾鸳猜到了男人会这样说,一下笑了起来:“母亲听到皇上这话,还不知道如何想。”
“岳母心是好的。”
顾鸳怀孕后,唐氏隔三岔五进宫,照顾女儿,给她做各种好吃的,让她尽量好受点,奚珣都有看在眼里,对这位岳母颇为敬重,将顾鸳的父兄也放到了适合他们的官位上,既不招人眼,也不会让人轻怠他们。
奚珣的体贴,都是落到实处,顾鸳心里记着,但不会当作理所当然,能做的,就是在情感上更多地回馈男人,以报他的深情厚意。
还有就是,尽到皇后的责任,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帮不了男人太多,但也不会拖他后腿。
至于一些不好的声音,譬如后宫空虚,不宜子嗣之类的话,顾鸳已经从开始的略微焦虑,到后面选择性无视了。
因为她焦虑也没用,这事在于奚珣,他扛不住,动摇了,那么她即便哭到肝肠寸断,指责他言而无信,也挽不回他的心意,反而会把彼此的关系闹僵,那么她这个皇后也做得没甚意思了。
更何况,她还有个自诩为她操碎了心的老儿子。
她不想知道,肖瑭也会想方设法透信给她。
奚珣在朝堂上有多强硬,有多说一不二,那些奏请充盈后宫的官员,没几个后院干净的,藏污纳垢的更是不少,奚珣抓典型处置了一批,正好来个大换血,换上更有才干的年轻官员。朝堂上呈现一派繁荣的新气象,都忙着大干一番,做出功绩赢得皇帝赏识,成为新一批的权臣,谁又会傻到盯着主子后宫惹主子不快。
有了奚珣在朝上的强势肃清,顾鸳几乎没什么心事可烦了。
孕期那些不适的身体症状,她也在努力克服中。
连翘心疼主子,从民间搜罗了不少开胃的点心,一样样做给顾鸳吃,看她喜欢哪种。
一样样吃下来,还真有一样,让顾鸳胃口大开,那就是酸枣糕。
顾鸳连吃了半个多月都没腻。
“还是你最懂我,你嫁人了,我可怎么办。”
连翘忙说:“那奴婢就一直陪着娘娘。”
“那可不行,你这婚期一推再推,陈统领已经望眼欲穿了,我可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顾鸳也就说说而已,连翘有个好姻缘,她比谁都高兴。
那时陈良求到她跟前,要娶连翘为妻,顾鸳都吓了一跳。她以为连翘会跟娘家管事的儿子,续那前世的遗憾,然而想不到的是,陈良和连翘居然不知不觉就彼此看对眼了。
连翘藏得深,把顾鸳都瞒住了,直到陈良请旨赐婚,瞒不下去了,连翘才红了脸跪在顾鸳面前,求主子责罚。
顾鸳高兴都来不及,只要连翘是自愿的,嫁给陈良,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后来顾鸳跟奚珣提到这事,还颇为得意:“你想跟陈良挑个官家小姐,可人家就看中了连翘,男女之事,是不能勉强的,总要他们自己看对了眼,不然恩爱不成,成了怨侣,反倒闹心。”
“是,皇后说得对,”
奚珣不是很在意地听着,忽而提了句,“那么肖统领呢,皇后觉得他可有中意的女子?”
一提到肖瑭,顾鸳心情复杂多了。
从情感上讲,顾鸳希望肖瑭能遇到一个知冷知热,也是他真心想娶的女子,天下所有母亲的期盼都是如此。
可考虑到肖瑭的脾气和秉性,顾鸳又觉得让老儿子自己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子太难了。
打一辈子光棍,可能对老儿子来说,还容易些。
可这些话又不能对奚珣讲,顾鸳只能这样回答:“皇上还是直接去问肖统领吧,他若有成亲的打算,皇上问个几句,就能试出来。”
肖瑭对着别人还能藏话,到奚珣这里就不灵了,这位前世的六哥当了皇帝后,威势更盛了,往往无需一句话,只一个眼神扫过来,肖瑭就能感受到无限的压力,除了前世的身份,必须藏住,别的事情上,肖瑭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