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1 / 2)

李文瀚习以为常,他与陆行州识于幼时,向来不会在意他冷淡的性子。

在李文瀚眼中,人活着,薄情有薄情的难,多情也有多情的苦。红尘情/事纵有千般好,偶尔也难免羡慕一个缺心少肺的自由人。

李文瀚将车子停在小区外围的路上。

篮球场在里头,隔了几条道,两个人还得走过去。

此时,那篮球球场外的平地上挤满了人,一群每日准点跳舞的中老年妇女正张着几十双并不雪亮的眼睛站在灯下,声势浩荡,小资气息浓郁。

这些大妈长相各异,身材高矮不一。

她们中或许有人曾经受过迫害,以至于脸上无时不刻不带着疾世愤俗的悲苦表情;也或许她们中有人当过红/卫兵,嗓门高,气势足,往你眼前一站,少不得让你反省是否亏欠了她什么。

但这都不要紧,反正她们已经老了,跳舞是她们唯一的乐趣。

这些顶过半边天的老一辈妇女同志,人生难得迸发一次艺术的热情,如果这也是艺术的话。

她们决定为艺术奉献余热,于是不顾寒暑,不俱冷眼,晚上歌舞升平有如坟头蹦迪,清晨大刀破斧有如蝗虫过境,一心一意为祖国繁荣景象做贡献。

而小辈们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愿意,因为她们分别是他们亲爱的妈妈、和蔼的外婆、有甲亢的二婶、以及中年离异的可怜小姨,等等等等。

陆行州至今回国一月,这还是第一次回李文瀚这个别墅看看。

这地方有些年头了,零几年李家老爷子买来送给李文瀚作为成人礼,那时候这周边的高楼还不多,小区离市中心有些远,没有公交,进出都得开着自己的运输工具,四个轮子的小轿车是主力军,当然,也有骑单车的,必须是凤凰牌,车铃铛得重新改造过,以保证拨弄起来最为清脆响亮,骑车的人得穿纯白的衬衣,风里来雨里去,头发飘得需要有美感,脸上不允许带有一丝淫邪表情。

现在想来,李文瀚对于文艺的热爱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陆行州将脱下的外套放在车里,身上只穿一件简白衬衫,右手揽住篮球,搂起半管衣袖,露出里面精健的胳膊,低头径直往前走。

李文瀚拿出钥匙打开篮球场的门,回头再看,发现陆行州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大妈。

这些大妈来自天南地北,口音各异。

站在陆行州身边,个头难免显得有些低矮,有胖得像陀螺的,有瘦得像金丝猴儿的,但无一不带着热切而期盼的表情,她们说——

小伙子,你是这个小区的住户?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那这房子是你自己的吗?做什么工作的,看着应该是读书人,阿姨看人最准,你一定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些年光顾着读书,还没处对象吧。

小伙子长得精神,挑一些是正常的。

嘿,不瞒你说,阿姨这里有个不错的闺女,条件特别好,如果是你,房子小点儿也可以。

户口没有不要紧,只要在正经单位就行。

陆行州站在原地沉默不语,镜片反射着一点点灯光,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自己住的是青大家属区,那里住户不少,但大家伙显然比较含蓄,即便有别的意思,也还是保留着一份贫瘠的傲气。

他们看见陆行州大百万的车子不会想到他是否穿了名牌的手工裤衩;他们得知陆行州在国外就职的研究所,也不会把他框成黑白照,恭恭敬敬地放在墙上挂起来。

但大妈们参悟生活几十载,已经练就一副火眼金睛。

她们虽看不见陆行州这些年的独善其身,却能断定他生活中的精致。

毕竟他穿私人定制的服装,戴刻有自己名字的手工制作白金表,或许连平日里放在办公室的水壶都是大几千的洋玩意。

而且他身高一米八八,显然不是吃百家粮长大的。

这样的男人,不但去过梵蒂冈,参加过艺术品拍卖,有信仰有追求,甚至看过西方女人的内裤,进过高档的公共厕所,是为上上品。

李文瀚快步走过去,伸手揽住陆行州的胳膊,咧嘴一笑,夜里犹如一张血盆大口。

他看着眼前的几位大妈,其中一个尤为眼熟,开口精简极了:“嘿杨阿姨啊,这我哥们儿,他现在在做着一个临时的工作,还没定呢。”

李文瀚的话,让原本兴致盎然的女同志们战斗力锐减。

她们望着李文瀚黝黑的脸,再看看陆行州,难免生出一丝惋惜。

李文瀚其实长得不差,五官端正,甚至带点儿阳刚之气,只是天生皮肤黑,不如陆行州白净,看起来有些像旧时候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

可大妈们嫌恶他的原因,主要还是他在自家的阳台上养鸡。

李文瀚这个别墅平日里无人居住,只有他妈从乡下带过来放养的十几只土鸡。

这些土鸡身怀异术,初来乍到便学会飞檐走壁。

每天早上与小区里的大妈一同醒来,大妈跳舞它们遛弯,大妈唱歌它们打鸣,可谓井然有序。

但决心将生命奉献给艺术的大妈怎么能忍受一群会下蛋的母鸡。

她们推举杨大妈为代表,试图让她与主人进行深层次的交谈。

在敲数次门无人应答之后,杨大妈恶向胆边生,终于决定翻墙去看看,然后一落地,“哎哟”一声,被鸡给啄了屁股。

杨大妈退休前是个领导,一辈子只啄人民群众的屁股,断然不能被一只鸡欺负。

她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