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2 / 2)

女医生声音难得动听,眼底似乎也藏着深情,她看着沈妤苍白的脸,看着她问:小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沈妤没法儿回答。

她才二十岁,连自己的出生都毫无准备,她的大多数时间都显得仓促极了,哪里能将他人的生活准备妥当呢。

可这是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妤被灯光刺得眼热,捂着肚子的手掌渐渐上移,挡住眼前的那一片光,心里一片荒凉。

沉默许久,轻声一哽,终于从指缝里流下湿热的眼泪来。

她将这两个月的害怕与迷惘一并含在了那悄无声息的眼泪里。

最后,抽得疼了,索性轻轻揽住医生的手,试图从她温和的眼中寻到一点儿支撑,小声地告诉她:“我…我想要这个孩子,我不想拿掉他。”

女人毕竟是愚蠢得善良的生物。

她们天生的母性可以在不合时宜地造就着她们的无畏,而这无畏孤注一掷,不理解得让人钦佩,所以她们也是无私的生物。

沈妤堕胎失败之后,被父母锁在家中严加看管,整日与两位保姆形影不离,除了如厕皆要求上报。

她起初不习惯得很,总在晚上打着电话与自家堂哥抱怨。

那段日子沈寒山人在国外,参与了学校学生会的活动,电话尤其多,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会抽出时间与沈妤聊聊。

他时常说,阿妤你长大了,自己做出的选择需要自己承担,就算再苦再难,也得扛下去,你知道吗。

沈妤其实并不觉得十分的苦。

事实上,那些旁人眼中的惊涛骇浪,投射在这些年的旅途上,往往不过一个轻描淡写的过程,有如悲欢离合人生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幸运的是,成长不许要太多伟大的渲染,沈黎长大得很平凡,他像每一个正常家庭中的孩子,有爱好,有朋友,也有理想。

时至今日,沈妤依然没有后悔过。

可是因为陆行州今天一句玩笑话,她突然决定给沈黎找一个父亲,二十八岁的女人,不再吊儿郎当,第一次真心地想要踏出她的家门,开始新的生活。

前来与沈妤见面的男人姓李,是刘处长介绍的,三十四岁。

他是科学院高级知识分子,青大博士毕业,前途无量,模样清俊,待人有礼,虽然家世普通,却好在并不在意沈黎的存在。

沈妤将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细微化了些淡妆,坐在茶社的蒲团上,心中有些显而易见的忐忑不安。

陆行州透过木栏的缝隙看见不远处雅座中女人的模样,李文瀚凑过身来喊他的名字,他便皱起眉头,低声问到:“怎么了。”

李文瀚摇头哼哼,眯着眼睛回答:“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看着像是有心事。不过,你有天大的事,后天赵源出狱,也不许不去。”

陆行州点头答应,抬头喝下手中一杯苦茶,没有说话。

李文瀚于是不再纠缠,他知道陆行州的性子,见李文雅下楼朝自己招手,索性起身迎了上去。

陆行州见李文瀚离开,舒展了一会儿胳膊,起身往洗手间走。

洗完手出来,还未至走廊,李博士的声音便从不远处的窗台传了过来——

“长得没有你好看,当然,我不会的,她妈妈对我很看重,升职可能性很高,你不要乱想,她已经二十八了,况且还有个孩子,年轻时候十分不正经,你等我几年,把女儿照顾好,这不是问题。”

陆行州默不作声,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收回步子站在原地,直到那头李博士转身离开才又重新走出来。

可这一次,他看见了沈妤的侧脸。

沈妤像是也听见了李博士的话,站在屏风的后面,望着外头的景色,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格外失落的情绪。

陆行州抬手轻推脸上的眼镜,感觉身边有风吹过。

他像是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将沈妤与多年前月色下的姑娘重合了起来。

他开始十分清晰地回忆起她长长的脖子,回忆起她白嫩的皮肤在夜幕下流动着水色的光亮。

时光不会凭空消失,它只是拐一个弯,悄悄变了模样。

沈妤坐回座位里,神色依旧如常。

她看着对面面目温和的男人,轻声开口道:“李先生,如果,你已经有了一个知心的伴侣,那就不要辜负她了吧。”

李博士因为沈妤的话脸色僵在原地。

他抬头,褪去最初的温柔神色,低声问:“沈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妤拿起桌上茶盏。

清茶入口,回味却甘甜。

她说:“我二十八岁,有一个孩子,但我依然相信自爱的人是值得被爱的。而李先生你,三十四岁,有一份前途无量的工作,虽然家境普通,但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奋斗和努力才是成功的关键呢。”

李博士因为沈妤的话忽然间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放下最初的温和,开始有了锐利的言辞:“沈小姐,你也是一个成年人,你该知道这是世界不是想象中那样的。这个时代本就是悲哀,人性的善恶被利用,爱情不过是婚姻和利益的附庸品,你也快三十岁了,应该学着现实一点儿。”

沈妤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她甚至笑了起来,她问:“那难道李先生你这样的思想,就是所谓的现实么?三十岁的女人凭什么就不能相信爱情?您说这个时代悲哀,我倒是觉得你臆想中的愤愤不平更加悲哀一些。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固执的认为,男人不是努力奋斗了就能拥有,女人不是自尊了就能被爱。但平心而论,社会的好坏从来就不是个人怯弱的理由。”

李博士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轻声叹气,他没有想到沈妤褪去了初见时的鲜亮外表,藏在内里的性格竟有些让人惊讶。

于是他说:“沈小姐,你的很多想法难能可贵,可你终究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这世上到底是没有什么好男人的。”

沈妤的确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她是一个过分幸福的人。

何况,她平日里与书为伴,笔下大多也是些女人心中最为理想的男人,所以,她只能用那些书里的角色,试图告诉眼前的男人:“不要因为自己的际遇就去否定其他人的品行。虽然我的生活经历有限,但我也的确遇见过完美的男人,他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学识渊博,气质出众,关键是,他从来不会怨天尤人,而是努力地改变自己,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我才始终相信,爱情是永远存在的。”

李博士觉得沈妤这是犯了疯病。

毕竟他觉得沈妤要是认识这样的男人,哪里还会坐在这里。

所以,他摇了摇头,只笑着说了一句:“沈小姐,没想到你二十八的年纪,还会有这样姑娘的纯情。”

沈妤看着手里的茶盏,眼神低垂下去,倒映在水面一根根绿尖的光亮里。

陆行州轻声靠近,没有任何见外,径自在沈妤的身边坐下。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微微勾起嘴角,直截了当开口道:“李先生,沈妤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沈妤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抬起头来,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尴尬。

李博士先是有一瞬诧异,继而皱眉思考,最后恍然大悟,试探地问:“你…是陆行州?”

陆行州点头答是:“难得李先生认得我。”

李博士刚进实验室的时候,陆行州的研究课题已经赫赫有名,加上他们导师对陆行州的许多理论极力推崇,在他们这许多人眼中,陆行州或许更像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沈妤脑中混沌不堪。

甚至李博士起身离开,她的眼神还一直紧盯着桌面。

直到那头陆行州低声说了一句“我那天并没有歧视你年龄的意思”,她才回过神来。

沈妤喝下一口茶试图平缓心中情绪,眨巴眨巴了眼睛,指甲轻扣茶盏表面的凸起,小声地告诉他:“我…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

陆行州看着沈妤的侧脸,只觉她的神态有如一个少女。

就连她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带着十足的纯情,他轻咳出声,脸上神情只是淡淡,若无其事地低声答到:“没关系,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这样喜欢我。”

沈妤抬起头来,眼神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

她想起刚刚自己的一番话,不禁有些哑然,面露难色,嗓音有些生涩道:“陆老师,你…”

陆行州因为这声音看向沈妤的嘴唇,觉得那上面的樱桃红,似乎都带上了微润的水色。

沈妤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来,小声地继续接下来的话:“你…不会是来找我碰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