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难民(2 / 2)

折玉却不知余霁的心思,对那小男童道:“你可以牵着我走吗?”

小男童已经往前蹦了几步,回头疑惑道:“嗯?”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他可看不出折玉是一个盲人。

“可以。”余霁先一步插话,“走吧。”

小男童困惑地眨眨眼睛,转过身去继续往前。

“我陪你,你放心走。”

接着折玉手臂就被人扶住,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和温度,折玉笑道:“阿黄也是那么积极。”

“呵。”余霁嗤笑一声,“又拿我跟狗比?”

折玉道:“没办法,谁让你那么像呢?”

余霁被人比作狗,当然是有些不太服气,但他怎么也没办法对着这个笑吟吟的人有半点脾气。

折玉的笑就是淡淡的,温和又轻柔,只要是看着就觉得舒心。多看两页,就连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余霁稍稍偏过头去,不再看他那张脸,不然就连话都不会说了:“你胡说,我肯定比阿黄好用点。”

他说完这一句似乎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极力想证明自己,边走边道:“它能做的我都能做,它不能做的我也能给你做。你看上次他还被人打了,要是你遇到危险,他都不一定能咬人救你。我就不一样了,我要是在你旁边,我保证没人敢碰你一根汗毛。”

“哦,我还不需要你喂,也不需要你遛。你看看它,每天都得出去疯跑,有人帮你还好,盈盈他们不在,你还得自己去遛,你本来就走路不方便,还要被他拖着到处转。”

余霁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特别有道理:“所以啊,还是我好点吧?”

折玉憋笑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要跟一条狗狗比谁更有用啊。你赢了难道也很光彩吗?”

余霁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

下一刻,他又道:“赢了阿黄当然算不上是光彩,但如果连他都赢不了,难道就很光彩了?”

折玉点点头,决定顺着毛摸:“你说得对。”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最终跟着男孩走到了一个破烂的小帐篷下。

只见里面躺了个还算年轻的妇人,面黄肌瘦,嘴唇泛白,看起来极为虚弱,此刻眼睛也没有睁着,似乎是昏迷了。

这帐篷是早些时候丢在田间给人守夜用的,早已破得不成样子,本来是早就应该被丢弃的东西,现在却还在使用。

大概是这些难民在路上看到别人丢了,便捡了来用。虽然破破烂烂,但好歹还是个帐篷,能够遮一些风雨,总好过直接躺在泥土地上。

“小心。”余霁一进来就皱了眉,帐篷里面又脏,味道又大,他真的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反观折玉,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就跟什么味道都没闻见一样。余霁都要怀疑他坏掉的不只是眼睛,还有鼻子。

“你娘亲是怎么了?”折玉说着就要下蹲,伸出手就去摸。

余霁吓得大叫:“等等!脏!”

流亡路上的难民哪里还会有条件洗澡,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有几个月没换了。这帐篷里的味道一半来源于馊掉的食物,一半来源于人身上。

折玉被吓得缩了一下手,余霁连忙拽出一方帕子,抓住折玉手腕,自己隔着帕子去摸那妇人脑袋。

温度很高,有些烫手。

小男童眼泪又滚下来,抽噎着道:“我娘昨天晚上办事就这样了,没有力气,怎么都醒不过来。”

余霁道:“是发烧了,夜里风大,她衣服又单薄,白天又热得不行,这一热一冷的,可能就着了凉。”

说罢他又去摸人脉门,万分肯定地道:“没错,就是着凉发烧,没有别的大问题。”

折玉点头:“那就好,去抓点退烧药来就行了。”

小男童连忙道:“我娘亲她没事吗?”

折玉道:“没事的,喝点药,退烧了就行。你娘亲没有生什么大病,不用担心。”

小男童闻言差点跳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娘她没事就好!”

折玉道:“余霁,你去找人抓点药来吧,再拿点冰块或者冷水。”

余霁还犹豫了一会儿:“好,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去别处乱走。”

折玉忍不住笑道:“怎么,你难道还怕我跑丢了不成?”

余霁道:“你在不熟悉的地方本来就容易跑丢。”

折玉无奈:“我何时跑丢过了?你这说的信誓旦旦,好像我曾经跑丢过似的。”

“等我啊。”余霁说罢钻出了帐篷。

折玉托他去拿东西,自己则是留下来看护,指点着小男童一点一点把粥给人喂下。

好在那妇人吃东西的力气还有,被饿得久了,高烧着也能吃下点东西,不用强行灌下去。

一碗粥喂下去,那个男童心中万般感恩,放好瓷碗就缓缓跪到地上,满脸泪水。他如同一个佛像前的虔诚信徒一般认认真真地叩了几个头,抬眼看着折玉道:“新老爷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必定记在心里……”

“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折玉摇摇头,“还有,不要叫我什么新老爷了。”

自己年纪轻轻的,被人叫老爷,听着太怪了。

“折玉,我回来了。”

余霁小心翼翼地钻进帐篷,害怕会碰到帐篷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他手里提了两桶冰,家里有点钱的,在冬天都会存些冰,留到来年夏天用。宋宅里还留着一些,刚好能让他提一些过来。

不过天气太热,走过来的路上冰已经化了许多,连他自己的额头上也冒出了许多汗滴。

这世间根本就没过多久,他又是跑去抓药,又是跑去拿冰,跑得飞快。这样子,他不出一身汗才怪呢。

“我把冰带来了,药也已经抓好,让盈盈熬着了,等会儿她就送过来。”

他说着走到折玉身边,折玉真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冒过来的那股子热气。这种热意实在是太可怕,折玉在他旁边就像是在被热风一阵阵地吹着,都要当心那妇人的体温会被余霁给熏得更高了。

折玉听着他那微乎其微的喘气声,突然就有点心疼:“辛苦了。”

余霁已经自顾自地动起了手,手帕包了点冰块,直接堆到那妇人额头上。

小男童道:“这是要给我娘敷冰块吗?我来帮忙!”

折玉道:“你用冰水给你娘亲擦一擦手脚吧。”

男童点头,从地上起来,拿起块破布就要往桶里泡。

余霁赶忙拽了条手帕给他:“用这个,我身上的最后一条了,你可别弄脏。”

小男童又被吼了一次,却也知道余霁没有恶意,便也没有什么反应了,乖乖拿过手帕放进冰水里浸湿,给娘亲擦拭身体。

这妇人本就因四处流亡饿了许久身子虚,再加上近来开春天气变得快,一不留神就让人着了道,现在她额头滚烫,冰块放了半天也只是把表面给弄得冰凉了,内里的那团火还是熄灭不下去。

不过冰水聊胜于无,至少能让人稍微舒服一些。没过多久,那名妇人微微张开了眼睛,声音嘶哑地道:“难受……好热啊……”

这声音太过微弱,几乎就要淹没在拧手帕的滴水声中。

但是那小男童立马就发现了娘亲醒来,顿时就心花怒放,兴奋大叫道:“娘!我娘她醒了!她醒了!”

帐篷里的另外两个大人,顿时也是一喜。

小男童扑到他娘亲身上,急切地问道:“娘,你醒了,你要不要吃东西?你渴不渴?你吓死我了,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睡,就没起来过。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哪里不舒服?”

妇人眼里温柔,看了自己的孩子半晌,勉强笑了一笑。

“水……”她似乎想要表现得不太像个高烧生病之人,可惜嗓子太哑,一出声就嘶哑得吓人。

然后她就猛地咳了起来,嗓子太干了。

余霁叹气,从还没用过的那只冰桶里拿了一块冰给人含着。幸亏刚才是提了两桶过来,不然岂不是只能让人家喝脏水?

冰块入口后很快融化成水,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渗透,喉咙得到些许润滑后,那名富人的声音变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嘶哑吓人了。只是她的声音依旧微弱,虚得很。

“你们是谁……”妇人清醒过来以后,发现破烂帐篷里面多了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虽然是极为疑惑。

小男童兴奋地道:“娘,是他们帮我们的,他们还给了我粥!”

妇人顿时感激道:“原来是两位大恩人!我……我竟然……”

小男童看到自己年轻没事以后,一直压抑着情绪再次爆发,她委屈地哭出声来:“我今天去领白粥,结果差点就被人打了……他们都好凶啊……要不是有恩人在,我可能就直接被打死了……”

“你啊……你可不能这样乱来了!你一个人去是会被抢的啊,你这小身板打得过谁……”妇人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他想立刻坐起来帮助自己的孩子,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了伤破了皮。她的语气中满是责怪与怜惜。

“家里还有点吃的啊,娘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不要出去好不好?”妇人呜咽道,“被骂了,被打了还是好的,你要是被什么人拐了去……娘可怎么活啊,娘就只有你一个了啊……”

小男童知道自己做错事让娘亲担忧,本来不想说话了,可看了看地上角落里那点快要不能入口的食物,道:“可是如果不去的话,娘亲你就没有吃的了。”

家里还有点吃的,家就是这个破破烂烂的帐篷,吃的就是那些残羹冷炙,恐怕拿去喂猪,猪都会嫌弃。

折玉听着都于心不忍,问道:“夫人,这里就只有你一个大人吗?”

那妇人乍一听“夫人”这个称呼,还愣了好一会儿。

夫人这种称呼,怎么也是用在那些家里有钱的富贵女子身上,她一个带着孩子四处流亡逃难的女人,哪里会有人叫他夫人。

她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鼻子酸得发涩,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我……家里就只有我,只有我了……”

只有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还要带着孩子逃难,四处找东西吃,找地方睡,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折玉叹气道:“夫人,你可会做什么活,我刚刚买下一座宅子,正缺人手。”

那妇人又是愣了好久,反应过来连忙道:“会!我什么都会!种地缝衣我都会!我可以给你家扫地……我什么都行!只要你愿意要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给一口饭吃就行了!”

她越说越激动,好像不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她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折玉忙道:“妇人不用太着急,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我的宅子里,随便帮点忙吧。我给你吃住……一月一两银子可好?”

妇人连忙道:“好!好!”

答应完就哭出了声,这么久的逃难流亡,总算是苦尽甘来。至少她和孩子都不用再挨饿了。

“我现在能去吗?在哪里?”她仿佛病都好了,立马生出了许多力气,直接坐了起来。

余霁道:“别急,你先歇会儿,等身体不难受了再走也不迟。”

“好……”妇人迫不及待,闻言又有了些许的忐忑。

她就害怕这两个人是在骗她的,刚刚有一点希望,转眼又没了,那她真的会疯。

余霁看得出她是什么心思,便安抚道:“放心吧,煮熟的鸭子是不会飞了的。你得先把病治好才行。”

“公子!公子!”

曲盈盈的声音忽然在附近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