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

“那我自己来。吃点甜头，才能熬过大半年的苦日子。”

***

次年春天，许绿筱的肚子已经很明显。

周末，穿着孕妇装，在家附近的公园散步。

小豌豆已经开始抽条儿，学会了骑车，刚把辅助轮卸掉，戴着小头盔。

骑出去一段，回头，跟妈妈炫耀。

一脚蹬地，摆好pose，让妈妈给拍照。

许绿筱拍完，发给丁宸。

丁宸在外地出差。

空气中飘来一阵香甜。

她望过?去，是一株丁香。花团锦簇，每一朵花四个瓣，自然外翻，纤巧可爱。

像婴儿的小脸蛋。

可能是现在母性泛滥，看见什么都会产生这方面联想。

因为这次的反应跟上次有些不同。她觉得应该是个女儿。

她拍了一张丁香花，发过?去。

“如果是女儿，我们就叫她‘小丁香’吧？”

那边很快回：“听你的，宝贝儿。”

小丁香在秋天出生，早已过?了丁香的花季。

没关系，哥哥用彩铅创作了好几幅丁香，作为给妹妹的见面礼。

丁宸倒是没白熏陶，小豌豆对绘画有些天赋。

俗话?说，头胎照书养，二?胎照猪养。

到了他?们家，二?胎变成了“照花养”。

丁宸现在工作是更忙了一些，但因为有了带娃经验，回到家，就能从霸道总裁无缝对接到绝世奶爸。脱掉西装，挽起衬衣袖子，拍巴掌。

“我们家的小公主呢？快到爸爸怀里来。”

小丁香一看见爸爸，就咧开小嘴笑。

虽然她很爱笑，但丁宸还是坚称，女儿对他?笑得更甜，更发自内心。

小豌豆看到爸爸对妹妹的悉心照料，不由感动。

“爸爸，我小时候，你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吗？”

丁宸一怔，“差不多。”

心里说，还是差多了。

有?儿有女后，丁宸发现，作为父亲的心态是有差别的。

女儿才一点点大，他?就已经操心以后的坏小子了。

知父莫若子。

这天晚餐桌上，刚换掉儿童椅的小豌豆郑重表示：“给我报个跆拳道班。”

“我要保护妹妹。”

丁宸和许绿筱相视一眼，惊奇又?欣慰。

丁宸欣慰之余，觉得那里有?点怪怪的。

再看向妻子，从她眼里也看出一抹揶揄……

原来有妹妹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的。

***

小丁香半岁时，一天夜里，丁宸听到电话响，起来去客厅接听。

挂断后，他?坐在落地窗前。

月色如洗。他?久久不动。

许绿筱梦里听见手机响，忽然醒来，身边空的。

另一边，婴儿车里，女儿睡得一排安然。

她起身下床，在客厅看见丁宸。

那个背影，一下把她的记忆拉回到多年前。

那一次，他?说要去北极。

她走过?去，轻声开口：“老?公？”

丁宸回头，满脸泪水。

许绿筱心里一惊，隐约猜到什么。

丁宸回过?神，用手背抹泪。

“奶奶走了。”

许绿筱眼睛也立即发酸。

她跟他?一样坐地上，伸手揽住他?的肩。

丁宸把额头抵在她肩头。

她轻拍他?后背。

这是一个男人宽厚的背，扛起了诸多责任，此刻，如同一个孩童，微微颤动。

她的肩膀湿热，那湿润抵达内心。

丁宸忽然说：“你别坐地板上，凉。”

许绿筱起身去拿了个大坐垫，两人坐在上面。

丁宸感慨：“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能平静接受，但还是很难受。”

许绿筱用手摩挲他后背，以示安慰。

“你奶奶走的时候，你也这样吗？”

“是的。”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天亮吧，带孩子们一起。”

“好。”

***

早已经被医生判了期限的丁奶奶，坚持了很久，堪称奇迹。

见到了重孙，重孙女。也许她不知道他?们与自己的关系，但看到小婴儿的那一刻，她眼里也流露出慈爱，这已经足够。

丁奶奶的追悼会，虽然尽量低调，但前来吊唁的客人也很多。

丁宸和父亲一起，接待，致谢。许绿筱远远望过?去，觉得他?的身板越发挺拔，侧脸越发坚毅。一个男人的成长轨迹就是如此吧，经历伤痛，迎来新生，送走至亲。

葬礼这一天，家人和?亲近友人前来送行。

最前面的是丁晋中夫妇，丁宸一家四口。

小丁香在妈妈怀里，穿着素色裙子，咬着安抚奶嘴，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很乖，不哭不闹，小肉手把玩妈妈的衣领。

小豌豆已经懂事?了，穿着黑色小西服，立于爸爸身侧，眼皮红肿。

作为丁家的第三代，没人教过?他?要如何做，但他?也懂得坚强和得体。

他?模样像爸爸，但继承了妈妈的同理心。感受到爸爸的悲伤情绪，他?用小手握紧爸爸的手指。丁宸也回握儿子。

小丁香像是被周围气氛感染，又?或者是犯困，咧开嘴要哭。

许绿筱忙亲下女儿脸蛋，轻拍后背。

小家伙这才感到安心，窝在妈妈怀里，打了个小哈欠。

仪式结束，众人陆续离去。

丁宸眼泪落下，抱起儿子。

小豌豆用小手擦拭爸爸的眼角。

“爸爸，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

丁宸差点破涕为笑，狠狠亲了儿子一口。

丁晋中说：“人生如行路，即便是至亲，也只能陪你走一程。奶奶如此，我和?你妈也是如此。你们也一样，给子女树立个榜样，多留下些精神财富，这就是传承。”

丁宸说：“我只是遗憾，奶奶没能见到我成长后的样子。”

丁晋中看儿子，笃定道：“她看到了，我相信。奶奶会为你骄傲。”

“我和?你妈也为你骄傲。”

丁宸眼圈再次泛红。

小豌豆扳着爸爸的脖子，脆生生说：“爷爷，我也会让您为我骄傲。”

丁晋中点头：“爷爷已经为你骄傲了。”

小豌豆补充：“妹妹也会。”

丁晋中再次点头，眼睛已湿。

丧母之痛，被小辈治愈。这就是生命延续的意义。

妹妹已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丁宸抱着儿子，与妻子和?女儿汇合。

他?提出：“我想再陪奶奶待一会儿。”

许绿筱点头。

天气不错，微风和?暖。

一家四口就坐在草地上，丁宸从车里拿来妈咪包，许绿筱拿出奶瓶给睡醒的女儿喂奶。

小丁香来了精神，她现在已经能扶物站立，最喜欢的是扶着爸爸的大手，丁宸盘腿坐，托着女儿的小手，让她感受行走的乐趣。

小豌豆靠在妈妈怀里，捧着自己的小水杯喝水。

许绿筱说：“我想给奶奶唱首歌。”

丁宸看着她，点头。

“Amazinggrace，howsweetthesound……IoncewaslostbutnowI’mfound.”

“WasblindbutnowIsee……”

奇异恩典，如此甘甜……昔我迷失，今归正途，曾经盲目，重又?得见。

小丁香坐在爸爸腿上，跟哥哥玩，一心二?用，咿咿呀呀给妈妈和?声。

那悠扬的旋律仿佛变得有?形，如一缕烟，飘向天空。

丁宸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云。

不由想，如果他?二?十岁时，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如此充实丰盈，还会那样迷茫，到处寻找，在精神的荒原流浪许久吗？

庆幸，幸福来得及时。

庆幸，他?能及时抓住。

感谢命运，感谢生活。比起从他?这里夺走的，给予他?的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