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洁?”严无为道,“便是尚书大人薛磊的嫡女?”
“是的。”
严无为想了一下,淡淡道,“无妨,由她折腾吧。”
“嗨。”
“对了——”严无为忽然想道,“你哥哥方舟还未从鲁国归来?”
“回小姐:前日兄长传信说在鲁国遇上了些事,要迟些归来。”
“事?何事?”
“兄长未在信中言明。”
“罢了,方舟做事向来有分寸,你写信告诉他,若是冬至前他仍未解决好,便弃之归国。”
方华颔首,“嗨。”
正欲退下,却听见外面慕容器的声音,“先生先生……”
“小姐,是殿下。”
严无为合上了书,往前坐了些许,用手挑开车帘看去,只见着一身浅灰色男童装,束着两总角的慕容器骑着马迎面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只被弓箭射死了的野鸡,向她似邀功道,“先生看,我射中的——”
严无为笑道,“殿下好身手,臣望之莫及。”
“先生不会骑射吗?”
“略知一二,但不如殿下精通。”
慕容器一听便喜上眉头,驱马前来,道,“那我教先生?”
“嗯?”严无为愣了一下,“殿下要教我?”
“先生莫怕,我骑射都是宫中大将军所授,学艺尚精,便在先生这献丑了。”
严无为倒是不担心慕容器骑射的本事,正如慕容器所说,王族子弟骑射之艺皆由王宫大统领所授,虽不及经验丰富的武将们,但跟她们这些文臣比确实是好太多了。
“让殿下见笑了…”严无为有些腼腆道,“臣…臣……有些怕马。”
“怕马?”
“是了。”
这倒不是严无为撒谎,她是真怕马,幼时父亲请了师傅教她骑射,岂料她学艺不精,反而惊着了马,也吓到了她,严父爱女,骑射一事便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在黔州,慕容壡曾强行将她抱上马出城玩,谁知中途她不甚跌下马,差点摔成残疾,为此慕容壡还在她床前跪了一夜等她醒来。
“臣胆小,怕马儿受惊。”严无为解释道。
“那我就在马上,先生上来,我抱着先生?”
“臣年岁大,身子高,殿下抱不住臣。”
“矣?”慕容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坐在马车里的严无为,唔…好像确实抱不住。
想到此她便有些闷闷不乐,严无为见此便安慰道,“殿下莫是不嫌,待殿下长大了…再来教臣可好?”
慕容器怔了一下,随即喜道,“好——那先生等我长大!”
“一定。”女人含笑道。
她说的话那样好听,笑起来那样美,让慕容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可她长大后再来兑换她曾许过的诺时那个女人却又食言了,对她风轻云淡道,“只是少时几句戏言,王上不必放在心上。”
戏言?她不懂,她明明就是因为她的话,她的允诺,她的鼓励才一步步地成为王,成为大秦最孤独的人的,明明是她说的她会伴她左右,现下却又说只是戏言……严无为,到底要玩弄她几次才算完?
“只是戏言吗?可孤当了真,相国…你对孤难道就没有过真心的时候吗?”
那个年过四旬的女人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是看她,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那姑姑呢?你对姑姑说的话又会是戏言吗!?”
“臣此生…从未负先王。”
闻言,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中却又带着泪,“所以就选择负孤吗?”
严无为闭上双眼,冷声道,“臣无愧。”
“你无愧?”她道,“敢说你无愧?是你,是你一次次救了孤,将孤从死亡线上一次次拉回来,孤记念你的好,可又是你,一次次的让孤心灰,让孤意冷,孤恨,恨你,恨姑姑,恨你们要立孤为储君,恨你们杀了孤的母亲,恨你们逼孤嫁给不喜欢的人,恨你们逼孤生下继承人,让就他重蹈孤的覆辙,延续孤的痛苦。可又是你们,让孤活了下来,让孤坐上了王位,让孤拥有了大秦的江山…孤变成现在的模样,都是你与姑姑所赐——你还敢说自己愧吗?”
“姑姑哪里好…让你记挂了十几年?她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她不能给你的,孤也能给你。相国…为何不肯睁眼看看孤?看看孤对你的情谊究竟有多深,究竟比不比得上姑姑。”
而回应她的,却只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她是羡慕姑姑慕容壡的,可她又是恨慕容壡的,就像她爱着严无为,最后却要亲手杀死她一样。她终于懂了王族的血该是冷的,没有温情,没有犹豫,没有不舍的。
只有这样才能做王,做个好王,让秦国子民,让天下,让她的姑姑慕容壡看到,看到她的努力,看到她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