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倒霉玩意儿显然被女将军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取悦到了,眼尾略一眯缝,便直直落在了她提枪的手上。
“时隔多年再见旧人,你就准备拿这东西来招待我吗?
说完,他还故作惊讶的抬手捂了下嘴。
捂到一半觉得差点意思,于是不甚熟练的别了下手腕,拧出了一个做作的兰花指。
皓月:……
皓月只是乍一认出这张脸,条件反射的方了一下,在看清这人的脸后,她就没准备继续戳他了。
不是不想,主要是打不过。
想当年她刚被大千岁捡回去不久,人话都不会说呢,就时常搁这人手下挨揍。
要说具体都是为啥打起来,其实皓月也不记得了,记忆里只有挨打很疼,吵架很疼,冲突期间只要只要被他碰到,立刻就会哪哪都疼,以至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倒霉玩应在她脑子里都是没有脸的——
——他那原本人类该是脑袋的地方,只得一张方正的白板,板上写着一个红到触目惊心的“疼”字。
说是童年阴影也不为过。
于是问题来了。
皓月略显胃疼的歪了下头: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听说大千岁受伤,趁乱搞刺杀?
很有可能啊喂!
于是下一秒,她便顺着这个逻辑陷入了沉思,道:在【必然打不过眼前这货】的大前提下,我若出其不意原地自爆,那杀伤力……
够不够拉他同归于尽?
要想搞清这事,潜意识里总免不了进行一些战斗力上的对比计算,皓月脑中思绪电转,倏尔闪过了十八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倒霉玩意儿时的画面。
那会儿她刚被大千岁捡回来。
再往前倒腾,皓月其实是个野人来着——
她自幼父母双亡,婴年便被扔在了黄鲤山河谷的狼群里,不过因为体质过于天赋异禀,不止没死,还轻轻松松就混成了狼王,长到八岁,麾下狼群有二百一,老虎豹子也有一家几口,方圆百里之内,甭管身上毛长毛短,但凡是个喘气的,见了她都得扑棱着。
然后可能是平常作孽作多了,河谷里的老虎狮子座山雕什么的苦不堪言向天祷告,以至于天道有感,让她在那年那月的那一天,遇到了进山打猎的高珣。
类似的人形生物,她多年来也见过不少,不过大都专门背个筐,走路时扣扣搜搜的,还专爱薅些野草蘑菇之类的东西。
小狼王有样学样,兴起时也吃过两回,挑的都是深山老林里这些人摘不到的、又大又漂亮那种。
吃两回,回回见鬼,□□里的满地乱跑,恼羞成怒之下,进了山的人她是见一个折腾一个。
这种折腾并不需她亲自出马,远远的见着人了,吆喝两只狼搁他背后嗷两声,立刻便会连滚带爬的跑走,一边跑一边吱哇乱叫,隔老远,还能听见空谷中的回响。
啊啊啊啊啊。
有狼啊!
还挺好玩。
至于这回的“猎物”高珣……
高珣会出现在黄鲤山河谷,其实是个意外。
因为某些不太和谐的原因,她虽然贵为一国王族,却隔三差五的要出门浪一浪,基本都是走哪儿就算哪儿——
这回正好走到半路把钱包丢了,干脆从心的原地住脚,宿在了边城的一座小镇上。
这里靠近边疆,却与商道相去甚远,城镇规模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绰绰有余,只可惜高珣兜里没钱,能找的乐子实在有限,每天吃饱了饭,也就只能坐在人家老乡的房顶上,吹吹风晒晒太阳什么的,靠观赏免费的自然风景打发时间。
这一日,时值傍晚。
天边残阳如血,落日熠熠生辉。
这边盖楼多用石头,偶尔也烧砖瓦,但水平不太行,不是磕巴就是眼儿,白日里看丑的千疮百孔,只有黄昏这会儿因为光照,意外有种粼粼的美感。
当然,坐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硌屁股。
高珣住宿半月,已然经验丰富,此时正夹着个磨得都起了毛边旧藤垫,准备上房看夕阳。
呼哧——
破风声轰然扫过远野,平地卷起三尺高的烟尘,高珣倏尔一抬头,扒着屋檐,正看到一只红翎巨雕,优哉游哉的归巢而来。
这鸟庞庞然几如山岳,哪怕飞在云顶高处,依旧大的遮天蔽日,翅膀每次扇动,必然带起一阵云霞乱涌,于天际留下一串火焰般的痕迹,论及壮阔绮丽,竟也不逊落日分毫。
小镇附近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它。
这镇子年前才归了地国,当地人还是习惯说土语,高珣凑合着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了这是一神兽。
候鸟归巢一年一次,神鸟却是十几年才得一见,当地人虽谈不上立个庙拜它,但也多以看到它为好运。
等“火烧云”蔓延到小镇上方时,一堆小孩儿笑呵呵的在下头跟着跑,屋檐下的铃铛叫风吹的响成一片,叮叮当当的,生生在烟火气中晃出了几分空灵。
这场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拍个jpg能给《国家地理》当封面,拍成avi,也是纪录片珍贵片段。
场景之外,高珣正单手扒住墙头,嘴里慢吞吞的嚼着一片清口的香叶。
她于铃响中默然仰望天际,只觉得这鸟啊,它确实是十分的好看——
——尤其是翎羽上那天然生成的风纹,还有那时隐时现的红光,实在很适合弄死了拔下毛来,拾掇成一件合她身材的衣裳!
她画风都和人家不一样的。
不过高珣从小到大的爱好,比如出兵伐不臣,比如打赢了一定要刻碑,再比如烧人宗庙扒人祖坟一类,本身也没几样是和谐的。
【杀人家供奉的神兽扒皮做衣服】什么的,属于基本操作。
细算起来,它和前头那几样爱好,勉强也能算作一系列,出征时打着打着,顺便就能给满足了。
正好地国每年年末都有大礼,年初还会有大祭,最后一天和第一天连在一起后,是个隆重到需要惊动列祖列宗的大典。
高珣就很喜欢这种场合。
她出镇北山后,一年能扫八十个不知名小部落,基本就没缺过原材料了,其中某些比较好处理的——
就比如白熊。
这熊由山麓附近的是那个部落联合供奉,后颈部有一截皮毛的毛鳞片,天生是半透明的,阳光一照就自动散射,仿佛脑后挂了个光圈,乍一看异常的神圣。
这种类型的,直接扒了皮做皮裘就好。
撑死了是一只熊的后颈皮不太够用,需要杀它一家三口,然后在皮草的缝隙里填点别的毛过度一下什么的。
还有不太好处理的,比如某座“天池”里,据说活了八百年的大蟒,哦,当地人管它叫水龙。
这玩意儿的皮巨厚无比不说,费尽功夫一层层鞣制完了,居然还变色,那个灰啊,脏的仿佛侍工局水房里三年没洗的老抹布。
最后实在抢救不过来,只能拿它光鲜亮丽的鳞片使劲,一连愁秃了好几位工匠的头发,才成功将其混入染料,倒腾出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
然后因为“染料”这一素材本身,无法体现出“神蛇”的生物特色,还不得不在布料上再加工,照猫画虎给绣个蛇样儿。
那布料染出来就厚,本身还继承了一些防水火的特性,绣工搞裁缝搞的跟炼器似的,做件衣服筋疲力尽,好似寿命都短了一截。
也有时候,可能一年内处理掉的小国或部落里,都没能筛出什么【具有地方特色的神兽】,那么将就一下,【具有地方特色的宝物】也能用。
比如抠人家地宫穹顶代表星象图的蓝光宝石啊;
刮人家高庙神像上掺了星光的金粉啊;
又或是实在没辙了,抽人家传承名录里绣字的红丝金线,回头编个结打个纤什么的,再往衣服上一镶。
反正高珣穿的也不是衣服。
她爱臭美是真的,但更爱的,其实是附着于其上的、代表“臣服”“征服”“战利品”一类性质的附加价值。
可惜今年北线无战事。
无战事,就莫得出征,莫得出征,自然也莫得战利品。
此次出门浪前,大千岁还曾在莲花台仰天长叹,这般大的场面却无法上台臭美,她的人生乐趣岂不少了一半?
旧日遗憾涌上脑海,大千岁遥望巨雕,却瞬间福至心灵,眼神晶亮,仿佛久旱之人撞上及时雨,一切都正正好好。
巨雕是候鸟,十几年间都是活在别处的,但搁高珣这儿,她才懒得追究鸟的原产地是哪,目的地又是哪,反正现在从她的领地上头飞过去了——
只要抓紧时间打下来,勉强也能算一当地特产,叫战利品是不合适啦,但计做贡品……还是行的!
阔绰有阔绰的过法,紧巴有紧巴的,高珣心说我不挑,凑合凑合,也还行!
于是她转头吐掉了嘴里嚼烂的香叶,遥感着风纹扩散的方向,趁着大鸟落地修整的空档,先一步抄了近路,马不停蹄的摸进了西北方的大河谷。
“啊,我想起来了。”
看着越来越眼熟的地形,大千岁恍惚中记起,当初蚌珠儿给她呈上的舆图里,似乎专门标注过这个地方:
“是叫……黄鲤山是吧?”
是的。
所以那山口后头,小野人的狼远远闻到了人味儿,正兴高采烈的埋伏着呢。
高珣显然不会叫两声狼嚎就吓住。
依她现在的脑回路,看到漫山遍野的狼,也只会挑剔人家毛好不好看,琢磨些【做成皮裘略显磕馋,缝成地毯倒能将就】的小问题。
哦,不对。
狼群里面还有个,大千岁眉眼微皱:这是个人……还是个猴儿啊?
乌漆嘛黑的猴儿叫她一看,浑身跟针扎了一样,唰的跳上狼背上,嗷呜就是一嗓子。
脖子和手臂都没毛,嗯,牙虽然白的渗人,但长得确实平平整整。
很好。
大千岁缓缓点头:是个人。
这“人”的脾气,显然不如她的牙那样好看,眼见半天吓唬不出自己喜欢看的热闹,喉咙里呼喝一声,纵身前扑,显然是再次恼羞成怒,准备把这没意思的“猎物”咬死了算。
在此,出于对当事人基本权利的尊重,我们将不会对她这一扑后,挨了顿什么样的暴打,进行任何具体的描述——
——反正自打那天开始,河谷里年幼的兽王,就有了个意旨皓月当空的名字,鼻青脸肿着收拾收拾旧河山,出道开始做人了。
她出道后的初舞台,是被高珣提溜着去打鸟。
二次公演的内容是给鸟放血拔毛。
三公约莫是洗鸟毛。
四公扛货。
因为鸟身过于巨大,翎羽也长,皓月徒手拔毛一整宿,累的仿佛秋收时连砍八十亩甘蔗,然后光脚下水,映着皎白的月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站在溪里洗鸟毛。
洗的全是辛酸泪。
她虽是个姑娘,却□□年没能当人,明明遇到人了,这人却是个不当人的,小小年纪话都不会说呢,先学会做长工了。
换句话说,与其说她是被捡回来的,不如说是打回来的。
从黄鲤山走回京畿,高珣抄着把新买的戒尺,见缝插针的抽了她一路,生生给她打出了一整套面对人类时的条件反射——
要不是对于疼痛的记忆太深刻,就兽王对于领地的敏感度,她这一路上,最少要咬死二百个【胆敢擅自出没于她方圆五十米内】的无辜路人。
等回了京畿,入了莲花台,皓月认认真真做了好几天的人,然后这天午后,高珣叫她去看热闹。
“什么是,热闹?”
侍从只是传话的,负责全须全尾模仿上位者的语气和神态,多一句都不会有,此时被她追问,也只谨慎的解释一句,道:“是大典的新衣做好了,大千岁唤您去看看呢。”
皓月不高兴。
问你【热闹】什么意思,不解释就算了,【大典】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她已经被打服了,或者说,站在野兽习惯的立场上,遵循弱肉强食的原则,很认真的臣服了高珣,所以成功忍住暴躁,乖乖跟他去了。
莲花台是储君宫,曾经住着这一代有意争储的整整九十三位高姓王族,虽然还没名分,但实际上就是地国的第三十三阙,宫室之广可媲一城。
高珣因为拿了上泱剑,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人生赢家了,所以住在最高点的寝楼里。
皓月约莫是有点恐高,上了栈桥就抠抠搜搜的,进门时整个人松了口气,抬眼一看向室内,彼时少年样的倒霉玩意儿,就在高珣脚边跪坐着,安安静静为她执起一侧衣角,听到脚步声后,十分平静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皓月瞬间毛骨悚然。
是本能般惊到眼前一黑的、那种程度的毛骨悚然。
然而惊悸未消的下一秒,高珣便随意的抬手糊了把她的脸,掌心还不怎么温柔的在她鼻尖蹭了一下,直接打断了这短暂的幻觉,然后说没事:
“他看谁都这样的。”
说罢,她回头冲那少年摆了摆手,心情很舒朗的样子,道:“心情好就该吃东西,去弄两盘吃食来吧。”
少年安静的“嗯”了一声,俯身行礼后,无声的出了门。
大千岁于是直接略过了他,原地耀武扬威的一甩衣袖,转头就给皓月亮了个相,拗着造型,一字一顿的问她:
“怎·么·样?!”
问号在前,叹号在后。
疑问只是短暂的过度,炫耀才是永恒的重点。
但皓月倒不觉得她这份爱现有哪里不对——
——狼要炫皮毛,孔雀要开屏,便是吸血的蚊子,求偶时也得使足了劲呼扇翅膀,在合适的时候称赞“首领”,就像是狼群里的弱鸡,就该花时间帮头狼舔毛一样。
皓月觉得这是义务。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皓月抬手扯了扯高珣的衣角,用并不标准的京畿官话,一字一顿的说:“他想杀了我。”
“他?谁?阿九吗?”
皓月不晓得“阿九”这个音节是啥意思,斟酌了一下语句,努力又说了一遍。
“刚才的那个,他想杀了我。”
“嗯哼。”
高珣显然不以为意。
皓月于是皱眉,声音都大了起来:“他,也想杀了你的!”
“然后呢?”
高珣还是那张不以为意的脸,转头对她“啧”了一声,“你当我不想杀他?”
说完,又若无其事的转头回去照镜子,因为耳环不好看,还折腾了半天。
皓月气苦,偏又说不出,牙痒的想嗷两声又不敢,恨恨一撇头,正好对上窗框。窗外,那少年根本就没走远,无声无息的站在廊下,眼睛黑的像是能压出一片乌云,天没下雨,却潮的人心慌。
见她望来,少年猝不及防笑了一下。
他原本是个白净的长相,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皓月甚至都没怎么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此时却突然眼角弯曲,嘴巴张咧,五官原地打架,像是一瞬间在眼眶和牙缝里都染了血,拧巴的一点不像人,直接把皓月吓了一哆嗦。
危机感驱使之下,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拉低了高珣的袖子,急切建议到:“我们今晚把他杀了吧?”
“咦——”
高珣捻着耳环回头震惊:“这么突然的吗?”
“嗯!”
皓月点头:“先下手,为强!”
高珣于是笑了下,说你学的还挺好嘛,俗语都会了,复又摸了摸她的脑壳,郑重的夸奖了她一句乖,然后才慢吞吞的叹了口气。
“也不是我不想杀他,主要是打不过唉……”
“哎?”
在曾经的小野人眼里,头顶苍天若是老大,那她必然排老二,现在情况有变,苍天都要退一射之地,高珣老大天老二,她委屈点做个老三——
就这,还有您打不过的人吗?
高珣像是被她的震惊脸可爱到了,思索一下后,纠正道,“真打还是打得过的,只是【弄不死】罢了。”
“踩污泥,脏的是自己的脚,踩它难为的是自己,但放着不动,它却不会自己流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说的啥皓月没听懂。
最后,她的大千岁又思考了一下,侧头问她:“而且你不觉得他长的还挺好看的吗?”
皓月:……
皓月虚心求教:“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高珣叫她问的一愣。
“那我要花瓶和摆件也没什么用啊,房子里不是照样要摆?”
彼时高珣还是少女,性格没有现在这般一言难尽,行事却跳脱很多,抬手在屋里上上下下指了一大圈:“偶尔看看就能放松心情,那还不算有用吗?
说罢,顺手又在她脸上糊了一把,糊完手指向下一划,勾似的掠过她的下巴,捏着往上抬了抬:“要不是这脸长的也挺端正,你跳出来呜嗷喊叫时,就该让我一箭射死了。”
就这么盯着小孩儿的脸看了一会儿,高珣突然叹了口气。
“发现你不是个猴儿后,我就有预感你五官比例应该挺端正,现在看……端正倒是端正了,但骨相太有棱角,以后褪了婴儿肥……可能会显刻薄哦?”
“刻薄不好吗?”
“谈不上好不好吧,”高珣挺客观的说:“对比你现在,应该只是长残了而已。”
“长……残了?”
只能勉强理解【残】这字义的小姑娘顿时大惊失色,“难道手脚会掉吗?”
高珣被她问的好笑,又拨冗揉了揉她发顶,“你要是一直这么爱犯傻,长刻薄点也就刻薄点吧,还是可爱的。”
皓月逻辑能力还是不太行,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等她机警的再去看窗外,少年时期的倒霉玩意儿已经端着个炖盅,安安静静的走回来了,坐卧间动作优雅,神色沉静,神采却斐然。
看着好踏马正常!
第二天在花园学人话,邗江给了她一个哨子,含在嘴里学发音。
看到倒霉玩意儿,记得大千岁的话,潜意识有点怵他,想躲,结果他直直走过来,阴阳怪气的一笑,说我教你啊。
打架。
疼,对方一直有意打她的脸,打赢后一鞭子抽在了她脖子上,看姿势原本是想抽她脸的,但是因为天赋异禀,让她靠身体能力硬躲过去。
晚上,脖子上的痕迹更疼了。
皓月本身是不怕疼的。
她是被打服的,至今还在断断续续的挨打,高珣打人不留手,动辄就是伤筋断骨。
只要皓月敢对送饭的侍女做什么,比如把饭盆打翻到她们头上,又或是晨起时被叫醒就不高兴的踢过去——
那高珣就会在回来之后,仔细斟酌一下对方所受的伤情,然后十倍二十倍的返还给她。
每一下都是真的疼。
那些疼痛,就好像一座正在浇筑的“模具”,把她慢慢塞进了一个人形的容器里,飞速的学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
归根结底,大千岁打人是为了长教训,疼痛只是目的,而非手段,要是你在挨打之前就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甚至连那顿打都能直接省了。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又很宽容。
现在回想过去,除了对于“人类和人性”的基本认知是强行塞给她的,那时的高珣,甚至不太会干扰她本身的生活习惯(比如喜欢睡树上),和已经养成了的、看待世界万物的方法(比如看人先评强弱,闻味道分辨男女一类)。
哪怕皓月依旧喜欢吃些在王族眼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也并不在意,甚至会在皓月执着要分食的时候,试着去尝上一尝,之后喜欢便喜欢,不喜欢就直接推掉。
虽然直言不讳,但从来不会骗她。
但今天不一样。
皓月没想白为什么不一样,于是问高珣,对方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腿。
然后大千岁曾经一边悠哉的看着人给她上药,一边喝着春露给她讲道理,说你要知道:
“在一开始,疼痛是没有任何分类的。”
“不论是刀伤、烧伤,病痛,本质都是人类在面对或开拓世界时,承受的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但随着人类的历史越来越长,疼痛逐渐变的复杂起来,被用来制造疼痛的工具,也变的多种多样。”
“比起疼痛本身,有时候,使用什么手段来造成疼痛,才是某些人的重点。”
“就比如耳光。”
耳光扇人真的疼吗?
除非是力量碾压到了一巴掌能把你头扇掉的水平,不然它的杀伤力比肘击他人肋下差远了!更想省事儿的话拿把匕首,扎哪儿不比打耳光疼?
用巴掌扇脸这行为,比起疼痛,更重要的它能带去的屈辱感——
——“就好比你捶翻了某个人后,会用脚去踩住对方的脸还碾一碾一样,疼不疼在他,爽不爽在你,懂?”
皓月:……
皓月:我懂这个做什么?
“只是个延伸说明罢了,”大千岁放下茶盏,有条不紊的继续道:“说的再具体一些,我给你举个例子:戒尺。”
“用戒尺打人,是为了教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戒尺打人时,疼不疼不是重点,疼完了懂反省才是重点。”
皓月听罢缓缓低头,她晓得戒尺是什么,大千岁带她出了河谷,二话不说先去买了一把戒尺,然后才开始打她。
回了莲花台,换了个玉的。
她于是回头去看自己刚刚才被打断了的腿,懵逼了一会儿,懂了:“你是想说,你给我的,是好的疼?”
“对了!”
因为她语调生硬的回答,大千岁打着响指,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那你知道什么是坏的疼吗?”
皓月记性还挺好,回顾上文后,秒答:“扇耳光。”
“又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