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熙步入栖凰殿内。
这段时日,沈明熙几乎每夜都来栖凰殿,入殿的这段路已经被她走到熟悉。
寝在栖凰殿的夜晚,每每给她的记忆,是暧昧而缠绵的床笫温热。
但今夜,她有了不同的感受。
女帝立于窗边,望着窗外?月色投下如银纱般的月光,披在园中的草木上。
如霜的银纱给夜晚增添了一?丝寒凉之意。
她入殿内,女帝也似未闻般,没有动作。
“陛下。”
沈明熙轻声道。
女帝回首,凤眸淡淡的看望了眼沈明熙。
“卿今日来的有些?迟了,让朕好等。”
女帝负手道。
沈明熙自诩擅长掩饰情绪,但此刻的女帝,好似比她更胜一?筹,哪怕她们都知晓,对方心中绝非明面上的这般平淡,可女帝的那双摄人心魄的凤眸中,仍然深沉无波的有如一?口古井。
她蓦然间想起,女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她曾不经意间与女帝对视过,那时的女帝虽然也是这双凤眸,可却浅薄的一?眼就能看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凤眸逐渐有了摄人心魄的帝王威严。
沈明熙上前几步,跪坐在榻上,俯首而下,一?身白衣雪袖随着俯首的姿势垂落盖地,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美感。
“陛下,臣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女帝静静的看着俯首在自己面前的沈明熙。
俯首行礼的姿势让发丝滑落,沈明熙洁白如玉的后颈展露在外,好似诱人在上面留下些?什么?来。
这清冷女子做出如此姿态,浑身都透着臣服与温驯,让人觉得,已然将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掌控在手中,可以为所欲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决定,她都会顺从的听命。
但林梧却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这般姿态,就真的只是姿态而已。
女帝伸手挑起沈明熙的下颌,挑眉道:
“卿说责罚,那好,朕罚卿收回伸入前朝的手,不掺和此番民间蝗祸传闻之事,朕就原谅卿,如何?”
沈明熙被挑起下颌,也不反抗,顺着女帝的力道直起了身。
她轻笑了下,将耳边垂落的一?缕碎发别入了而耳后:“陛下有令,臣妾怎敢不从,只要陛下遣散华羽司,宣旨罪己诏,臣妾定然认罚。”
女帝凤眸轻瞥沈明熙。
“卿明知道华羽司与罪己诏于朕而言何意味着什么?,朕不会退让。”
沈明熙叹了叹。
是啊,她的确知道。
大坤以神凰为图腾,帝王便以神凰化身自居,女帝较之曾经的登基之时,好似真的经历了一?次浴火重生的涅槃般。
大抵就是从她入宫开始吧,仿佛她的入宫,是一颗丢入池中的石子,打破了宫中这潭死水。
或许也有可能,不是她的入宫打破宫中这潭死水,而是这宫中蛰伏的凤凰,终于等到了适合的时机,不再掩藏起自己华美的翎羽,开始尝试展翼腾飞,成为真正翱翔在天空,羽翼遮蔽天下的大坤神凰。
不管是哪个,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女帝绝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荒淫好色昏庸无能。
喜爱她的容恣是真心也好,借口也罢,至少女帝她,并非她曾经以为的,能够诱之以色,用吹枕头风的方式,借以掌控朝政的昏君。
这点,从华羽司的设立开始,沈明熙就已经心中隐隐有所察觉,因为不管表现的再如何荒淫无道,真正行事的蛛丝马迹,对于心思缜密细致且手中握有许多消息渠道的沈明熙来说,是藏不住的。
华羽司,或许就如它的名字那般,是女帝为自己培养的势力,在女帝心中的版图里,将成为她神凰的华羽。
同时,华羽司作为女帝初次涉及官位吏员任命的旨意,意义是不同的,罪己诏更是对女帝名望的重创,若华羽司遣散,罪己诏宣下,这对任何一?个帝王,都是权柄与威望上的沉重打击。
只要女帝没有昏头,就是硬咬着牙,耗费国库私库赈灾处理镇压下各地动摇的民心,乃至动用派军剿灭乱民的残忍手段,也绝对不愿如此。
这个时候,任何反对此事的,都是她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可是。
即使她知道这是女帝的心血与展翼之机。
沈明熙自下而上的与林梧对视:“陛下,臣妾也有必须要如此的理由,臣妾同样不会退让,大坤如今民心动荡,历代大坤帝王留下的民心所向正在被蝗祸传言消磨,还请陛下遣散华羽司,选下罪己诏,以振民心,固我大坤河山。”
女帝闻言,凤眸沉了沉。
“大坤河山吗……”
她掌心拂过沈明熙的下颌,然后忽的用力,捏住她的下颌,让她难以挣脱。
“大坤的河山与民心重要,朕的威望与皇权就不重要了?”
女帝居高临下的俯首,脸庞与沈明熙贴的极近。
她语气沉沉:“沈明熙,你效忠的到底是朕,还是这大坤!”
沈明熙长睫微颤,双唇抿的泛起了白。
一?时间,栖凰殿内寂静的恍若无人,只有交织的浅浅呼吸声回荡。
这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沈明熙好似终于有了答案,她张了张口,声带的震动都仿佛混入了艰涩。
“臣妾……我……”
话只到此,一?道突兀的闪电划破天际,刺目而骤然的光亮从窗外?照入,截断了沈明熙的话。
紧接着,轰然炸响的雷声,将两人的对话彻底打断。
待雷声消弭,林梧与沈明熙对视片刻,却没有人开口。
那道雷声,好似将她们谈话的想法击碎殆尽。
又或许是,她们还对尚未彻底决裂的此刻,留有些?许的动摇。
两人立场相左,又各自坚持,不可退让,方才的话,已然将她们必将的对立展露无遗,待到沈明熙的回答说完,就是决裂。
可这回答被一道突兀的雷霆打断,两人对答案心中有数,可偏偏又没有真正的说出,以至于两人间的一?丝并不能影响她们理智果决的情愫,仍旧苟延残喘着存在。
林梧长叹道:“罢了。”
掐住沈明熙下颌的手忽然松开,顺着半是滑落的衣裳,落到了沈明熙的肩上。
轻轻一?推。
沈明熙没有抗拒,反而伸出手,揽过林梧的腰,将林梧也带到了榻上。
也许是知道那丝情愫必将被斩断,林梧和沈明熙反倒不再刻意的压制和掐灭,任由它回光返照般的从心底浮出,氤氲在心中。
然后,由着本能的欲求,缠绵床笫。
一?夜春宵伴秋雨。
“陛下……”
“我名……林梧……”
“……林……梧……”
……
秋天的雨来的急,下的久。
对农人来说,秋收时的雨,是在夺他们下一?年的活命粮。
但对不愁吃穿的文人雅客而言,秋雨是值得赏看的美景。
周斯言坐于廊下,品茶赏秋月雨夜,端的是一片文人风雅。
在这一?片雨幕中,一?个身着文士袍的女子身影撑着伞走来。
“父亲。”
周抚月步入廊下,将满是雨水的伞随手交与下人,由着丫鬟替她更鞋拭发后,来到了周斯言身旁。
周斯言品了品茶,然后道:“今夜冒雨前来,可是因为宋王?”
周抚月无奈道:“父亲明鉴,宋王斥骂父亲办事不利,他要求的有关明熙郡主传言,鲜少听闻,反倒是无关紧要的华羽司和蝗祸天灾传言泛滥,并怒言,若此番没能解决明熙郡主,皆因父亲您办事不利,要您往后一切听令。”
周斯言呵笑着摇了摇头:“宋王真是……”
周抚月叹了口气。
对于林柝的一?意孤行,周抚月也不知道无奈她正在将这样的人送上帝位,还是该庆幸,这样的人,即使坐在了帝位上,以她的手腕,想要控制,实在轻而易举。
周斯言刮了刮杯中的浮茶,轻描淡写的道:“宋王就是目光太过短浅,总以为大坤的女子会跟南乾那些被刻意教养的柔弱无知的女子一?般,才整日里想着用阴谋手段,去离间女帝和明熙郡主,却全然不曾想过,这两位哪里是什么?简单人物。”
“与其用些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倒不如像现在这般,用即使看穿亦无用的阳谋来对付她们。”
周抚月点头。
不过说起这个,周抚月也有些?好奇。
她知道父亲已经着手离间女帝和沈明熙,从民间传闻的流传来看,她隐隐察觉父亲有非要吩咐手下在传闻中特意将明熙郡主摘出去,是父亲口中阳谋离间的重要一?环,但确切具体的想明白,她却还差了些?。
周抚月沉吟道:“女儿不知父亲的阳谋全貌为何,但斗胆猜测,进来传闻中的貌美女子被女帝俘掠充盈华羽司,蝗祸为上天惩戒华羽司,以及这些?传闻中,全然没有涉及明熙郡主,这几样,皆是父亲的手笔?”
周斯言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周抚月又问:“那游侠对女帝的行刺,与父亲有关吗?”
这次周斯言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失笑道:“抚月,为父还不知道,在你心中,为父是这般目光浅短之人。”
周抚月摇头:“果然如此,这段时日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如水面下的暗涛涌动,只有在一触即发之时,才会显露出凶险之处,而今日这简单粗暴的行刺,比起父亲,更像是宋王的性子所会行之事。”
“是啊,打草惊蛇又难有大用,可不就是宋王爱行之事吗,本来按照为父所谋,此时还为时尚早,应当再过些?许时日,等?到百姓彻底民心如沸之时,再传入朝中,最后为女帝所知,才是最恰当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