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Stand By Me(1)(1 / 2)

冬假结束,新的学术任期开始,教职工的生活重新变得忙碌。

有学生报名了瓦里安特的讲座,盼成了长颈鹿,才发现都快毕业了,自己还是没有等到瓦里安特教授,很聪明地在亨利的OfficeHour提了一句。亨利最看不得莱斯利过逍遥日子,一连八个电话,横眉冷对地抓南美洲懒鬼来开讲座。

莱斯利来的时候不情不愿,但?是派头摆的很足,穿一身华夫格的针织西装,铂金领针配蛋白石袖扣,看起来很是风度翩翩。下午两点的讲座,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他?讲完业内知名的例子,回答了学生的几个问题,环顾四周,看见不少熟面孔,甚至连哈维都赶来捧场。

他?微笑着向?哈维颔首示意,目光稍稍左移,眯了眯眼睛——哈维边上坐着个女学生,个子不高,一头棕栗色的长发挡住了大半脸庞。女学生仰着脑袋靠在座位上,这个姿势已经维持了快十分钟,一看就是睡着了。

莱斯利咳嗽几声,睡美人还是无动于衷。他?忍不住了,不太客气地指名?道姓:“请最后一排那位栗色头发的学生回答一下。”

好巧,这位栗色头发的睡美人是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昨天给学生的lab作业评分评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又有课,七点就起床洗漱,困得能把办公桌上的木雕摆件看成土耳其火鸡。下午到贝克曼礼堂已经是一点半,前面几排高高低低地坐满了热情学生。

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是亨利发来的消息:“我这边还没有结束,可能来不了了,你先找个位置坐下吧,不用给我留位置。替我向?莱斯利问好,多谢他抽空赶来。”

莱斯利听到这句话可能要气死。阿比盖尔左看看右看看,正四处找座位,却意外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个子,一头浅栗色的卷发和格纹大衣。

是哈维。

他?跟瓦里安特的关系有这么好吗?她在心里?不解,但?还是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下午好,你怎么也?来啦?”

哈维笑着点点头:“替路易莎来的。她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替她问几个问题。你也?来了?好巧,那一起听吧。”

其实路易莎和莱斯利的关系很好,她经常听到女友在电话里?跟老头唇枪舌战,任何问题直接一通电话就能解决,根本不需要来听这场讲座,更不需要他?来代劳。

她心知肚明,却并不说破。

阶梯教室里开着空调,很暖和,莱斯利今天的声音又格外催眠。她的后背挨上柔软的椅子靠背,堆积在血液里的疲惫和困倦终于被传递到了大脑皮层,整个人罕见地放松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无忧无虑地梦游仙境去了。

哈维轻轻地碰了碰阿比盖尔的胳膊,小声催促:“醒醒,莱斯利点你了。”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只有纤长的眼睫在轻轻颤抖,像是南美诗人很喜欢在散文里?写的振翅而飞的蝴蝶。

瓦里安特教授从前开讲座的时候座无虚席,甚至不少热情的学生都拿着纸笔坐在地上过道上。他?第一次碰到睡觉的学生,而且这个学生的睡眠质量还很不错。他?强压住怒气,重复一遍:“请那位栗色头发的学生回答一下。”

尴尬的寂静维持得太长太长,前排的好事者们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窃窃私语和细碎的笑声一块儿响起来。声音不大,但?是又尖又刺,偏偏往耳朵里钻。

哈维侧过头,看了阿比盖尔一眼,突然站起来,挺直了脊背,直直地撞上莱斯利的目光,口吻相当平淡:“Tableau是基于云端数据反馈的及时性,所以这种运作模式很难被代替。”

认识他?的学生很多,甚至他上午才和前排的几个男学生见过面。他?站起来的那一刻,阶梯教室里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看热闹的学生们一片哗然,瞪大了眼睛,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台上的莱斯利也愣住了,在“当场吵架”和“私下解决”这两个选项里纠结几秒,压下满腔怒气,无奈地帮哈维圆谎:“请诸位安静一下,我只是开个玩笑。”

老头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重新望向?哈维:“谢谢今天您来听了这场讲座,我很高兴。”

他?微笑着颔首,重新坐下。阿比盖尔终于在满场倒抽凉气的寒冬里醒来,眨眨眼睛,小声问他:“怎么了?”

哈维若无其事地往后一靠,说:“莱斯利刚刚讲了个笑话,很不好笑。”

她托着下巴,“哦”了一声,“肯定比亨利的好笑。”

他?嗤了一声,煞有其事地摇了摇手指:“你不要看不起亨利,大不列颠的幽默基因是全世界知名的。”

这场精彩好戏衬得后半场讲座平淡乏味,阿比盖尔只是在好奇怎么今天的学生们频频回头,明明他们的偶像瓦里安特站在台前。讲座结束得很快,助理收拾东西,莱斯利和一个个学生道别,看着笔记本上的钢笔字迹出神,越想越觉得睡美人的漂亮面孔实在熟悉——这不是亨利的杀马特助理吗?

莱斯利走慢了几步,落在人群后面,在礼堂的前廊等阿比盖尔。见到阿比盖尔出来,特地跟她解释:“抱歉,我今天不是故意要为难你。我太久没和你见面了,一下子没认出来,以为是来听讲座的学生…”

她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些诧异地重复一遍:“…为难我?”

这都不算为难?亨利以前到底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学生的?莱斯利突然有点怜爱睡美人了,轻声细语地向她解释:“我不是点你回答问题了吗?嘿,我怎么忘记了,最近快要期中了?行政和教学的事务应该很繁琐吧…”

光线晦暗的礼堂和暗流涌动的寂静,她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是记忆里?的那个场景好像更冷,更潮湿,讲台上的人长着一张讨嫌的土拨鼠脸,腐烂发霉的木质墙壁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水珠,一颗一颗地滑下来,拖出一道长长的水渍。

“啪嗒。”

她脑袋里?“轰”的一声,记忆里?整座腐朽老旧的礼堂化作呛人的齑粉,填满肺部和血管,以至于莱斯利后面说了什么,她全都没听进去,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听见自己滞涩的声音响起来:“是我的错,我确实不该睡觉…”

莱斯利点她了,她不可能是梦游时回答的问题。那是谁替她回答的?

答案显而易见,她没说话,哈维也没有。他?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没有阻止莱斯利说出乌龙,也?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邀功。

明明耳畔有风的声音,有一点吵嚷的人声,有远处鸟的鸣叫,但?是心脏仍然在为了两个人之间实质的沉默而震颤。她甚至不敢和身边的人对视,慢慢地走出去,一路熟悉的沉默,走到门廊前的大理石台阶,看着闪烁的阳光顺着大理石台阶一级一级地跳跃下去。哈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突然抬起头来,叫她名?字:“阿比盖尔·埃德娜·丹尼斯。”

上一次被叫全名还是联邦政府的官员向?她出示证件,阿比盖尔大脑短暂的空白一秒,原地站住,小声问他:“怎么了?”

路过的几个学生抱着课本,纷纷投来好奇的一瞥。因为理学院的这位教授虽然长着一张好莱坞的脸,但?是很有职业道德,对邮箱里?女同学和特殊取向?的同学发来的暧昧邮件视若无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点开一两封,还会劝他?们好好学习,努力准备下周的quiz。好事者停下脚步,翘首以盼将要发生的热闹剧情,吻上去或者扇巴掌,学生们乐此不疲地窥伺这些隐秘的浪漫。

风声里?夹杂着学生细碎的交谈声,是上个世纪风靡一时的爱情片拍摄手法。哈维置若罔闻,微微弯腰,盯着她明亮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现在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他?的语气太肃穆太庄重,几乎就要把手放在圣经上向?神父宣誓。她心跳漏了一拍,抬起浑浑噩噩的眼皮,定?定?地看着他?。

有胆子大的男学生挤过来,笑嘻嘻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哈维转过头看他?一眼,从善如流地接话:“不好意思,我和这位教授有合作项目的细节要沟通。”

算是可信合理的解释,可惜是QS排名?前十的大学里?的学生,头脑聪明,思维敏捷,丝毫不买账,拉长了调子起哄。

她被钉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动了动唇,却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哈维细细地打量了她的脸色,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地说道:“没事儿了,下午还有课,先走吧。”

“三点三十的课,你们几个还不走?”几个熟面孔的男生还磨磨蹭蹭不肯走,他?抬起胳膊,点了点自己的腕表,好心提醒:“别忘了今天有quiz。”

再好看的八卦都没有GPA重要。学生们摇头叹气地走了,贝克曼礼堂前又变成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株高大的棕榈树沉默地伫立在路边,树叶在风里?婆娑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