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说出口,他却隐隐觉得陌生,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教导弟子了。
忘归溪夸张的捂住耳朵,抱着头跳下凳子,忙去书柜里拿师尊亲抄的经纶,还不忘叫道:
“我知道啦师尊,别念啦别念啦!”
杂乱的情绪被忘归溪的活泼赶跑,方星剑回过神来,静静坐在原地,只是笑了笑。
书桌前就是大开的窗户,皎皎月色入户,照的桌前亮堂堂的。
夜风来的突然,吹散了桌上的纸页,其中一张正好落在方星剑的脚下。
他顺势弯腰捡起,下意识看了一眼纸上故事:
——天才温紫宜走火入魔,被逐出师门,从此在正道中销声匿迹。
霎时间,仿佛被烛火烫到手一般,指尖忽的一松,瞳仁颤抖,纸页重新落回地上。
他抬手用力的捂住脑袋,只觉记忆混乱的如同浆糊,根本分辨不清先后。
温紫宜?温紫宜!
这名字像是一条极快的导|火|线,哗的点燃了他脑子里的□□。
涌动的恨意和悲伤挤满大脑,各种记忆交叠,血腥满地、浑身剧痛、坠入深渊,望去满目都是血都是火焰,噼啦作响,恶臭熏天。
难不成......
温紫宜,就是屠了他满门的仇敌吗?
方星剑双目红的滴血,胸口处的旧伤隐隐疼痛起来,腹内一片火烧之感,背叛的酸楚顷刻袭来,他紧紧按住了身边的长剑。
却没听见长剑的回应。
***
赤玉怀抱着刚给方星剑寻来的软枕,里面填的都是他亲手捻开的灵絮,又施加了不少灵力,这下还能让哥哥睡个好觉了。
虽然他不说,赤玉也知道哥哥心思重,总是眠浅,一丁点动静就要醒。
灵絮果是好东西,长在万里冰川山,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
无数修士为其明里暗中斗来斗去,要是走运得到灵絮果,定然瞬间就吃下肚子,找地方偷着修炼内化去了。
也只有赤玉这种败家子,竟然寻了上千百颗,抛掉果肉,就取最里面的那点核絮,还要用真火细细烤干了,只为拿来当枕芯!
灵絮生长有灵,不能困在储物囊中,赤玉便把它抱在怀中。
乍看过去,挺秀高颀又风度翩翩的小公子紧抱着一只枕头,倒是显得有些憨实傻气。
他并未察觉暮云纱被困,只是顺着方星剑身上的标记就寻了过来。
眨眼间,就轻轻落到了林间小屋的窗外。
风声飒飒,小溪潺潺。
还有小屋内忘归溪声声师尊喊的又脆又甜。
赤玉哪能不熟悉这道声音,脸色瞬间垮下来,浑身气势冷得就要掉冰渣子,金瞳直竖,仿佛蓄势待发的巨蟒。
啪——
小木屋的门被他一掌粉碎,凶狠的抬起头,便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中。
那是方星剑的眼睛。
映着月光,直直疑惑的凝视在赤玉身上。
赤玉瞬间被钉在原地,几乎是变戏法一般,面上冷硬倏地春暖花开,浑身僵硬的不敢轻动,眼尾鼻头倏地染上红意,片刻就要落下泪来。
他很多年没有再见过这样温柔的目光,只放在赤玉身上的目光。
记忆中的哥哥好像又回来了——
鳞片漆黑的肥蛇盘在他的肩上,两颗小金眼直勾勾望着他,肆意的在他身上翻滚打转。
哥哥不会嫌弃他活泼,只是拍拍他脑袋,又笑吟吟看着他。
那目光又浅又柔,就像要把他轻丢在软软松松的蓬蓬被子里,还带着三分阳光的暖度。
然而回忆美好,现实却残忍冷酷。
转瞬之间,赤玉就突然意识到,哥哥看见的,是将他残害至此的温紫宜。
这张和温紫宜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陪伴他的赤玉,是弑师的温紫宜。
他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心翼翼的沉浸在方星剑的注视中,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吹灭了这点烛火般的温馨。
方星剑只有脑子里的一片浆糊。
这人既熟悉又陌生,潜意识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恨意酥酥麻麻的弥漫到了胸前,旧伤又隐隐泛起疼痛。
他迷惑的半眯着眼,眼前的场景竟然变得模糊起来,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一道声音:“温紫宜——”
忘归溪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挡在他身前,动作紧张到差点踩到自己的头发,厉声喝道:
“温紫宜!你害了他还不够,怎么敢来蓬莱岛!”
方星剑迷茫的眼神霎时精亮起来,温柔的神情兀的消失,只留下一副冷若寒天的漠然。
温紫宜。
对方是屠了满门的死敌。
作为剑修,他从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动作,并不给敌人多说话的机会,长剑握在手中,脚尖点地,倏地飞刺过去。
噗——
赤玉不可置信的看着满天的飞絮,软枕放在他胸前,此时已经碎成一片破布。
苦苦收集的灵絮争先恐后的从破洞里飞出,落到空中变成灵气消散。
方星剑就站在飞絮之中,冷冷的看着他,就像当初为他示范如何练剑。
敏捷干练,没有一丝花招。
从前的方星剑教他怎样杀敌,怎样对付比自己强的敌人,怎样做到快准狠。
现在他刺向自己,就像他教的那样,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