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终于说话。
“未成年不能喝酒。”
“你…”
祁飞想不出说什么话来反驳。
这人怎么跟刚刚打架的时候是两个样?
这么乖?确定是离家出走?
祁飞皱着眉再喝了口牛奶。
不是苹果味的,差评。
整个吃饭的过程,祁飞一直尝试跟男生套话,起码混熟些,知道叫个什么名字。
但对方就跟个哑巴一样,基本只是在吃东西。
祁飞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话比较少的。
现在看来、可能只是因为身边有黄豆衬托着才显得话少。
“这么干吃饭也没意思。”
祁飞看向男生。
“我们来比赛。”
“怎么比?”
男生的声音依旧很冰凉。
祁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
这把刀是她前几天找老二打的,图纸没设计好,刀尖太细,她准备过几天再重新打一副。
“来比转刀。”
祁飞习惯性地把刀反握。
“我先做给你看…就这样…”
祁飞转着刀,刀柄沿着祁飞手的虎口往下,随着转动的惯性,迅速地在祁飞的手心转了两圈。
失去惯性后、在刀快要掉落的那一瞬间,祁飞又再次用拇指转动刀柄,刀再次在手心干净利落地转圈。
祁飞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转刀。
大拇指的中间和虎口都被转出了茧子。
“就这么转刀,很简单…”
祁飞咧开嘴漫不经心地笑着。
“我们来比谁转的次数多。”
其实一点都不简单。
在转刀上,祁飞敢打包票,没有人能赢过她。
祁飞把刀递给男生。
“输的人要回答赢的人一个问题。”
男生把刀握到手里,没有应声直接开始尝试起来。
出乎祁飞意料,男生竟然第一次上手就让刀转了起来。
虽然转了一圈后,刀很快就掉落。
祁飞伸出手,快速地接过掉落到半空的刀。
在接到刀的那一瞬间,她直接顺着力转刀,刀干净利落地在她的手心转了两圈。
祁飞没再转,而是抬头看向男生。
“你输了。”
“嗯。”
男生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祁飞甚至开始自己在跟机器人说话。
“那我问了啊…”
祁飞开口。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男生顿了顿,接过刀,径直地自己转起来,这次他显然找到了些窍门,转了两圈才停下。
等他转完后,才缓缓开口。
“我妈把我爸送进监狱了。”
“原来是这样。”
祁飞伸出手想要抽走男生手里的刀。
男生把手往后一缩,祁飞抽了个空。
她抬起头看向男生,疑惑地挑眉。
“你一点都不惊讶?“
男生问道。
“没什么好惊讶。”
祁飞重新从男生手里抽过刀。
“这种事太多了。”
男生明显愣了愣。
这种事祁飞确实见得太多。
在她曾经生活的地方,这件事简直可以被列入稀松平常的小事。
祁飞反握着刀,故意失手,转了一圈就让刀落下。
从右手落下,她立马用左手接住。
要是她老赢也没意思。
要想聊天就得有来有往。
“你…”
男生接过祁飞的刀。
“为什么用刀用得这么熟练?”
“啊…这个问题一点都没意思。”
祁飞往后靠,觉得自己在跟个闷葫芦聊天。
“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很差,我爸妈为了让我赚钱,逼着我去学刀。”
“为什么逼着你学刀?”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等你赢了我再说。”
祁飞伸出手抽刀,但男生紧紧地握着,她怎么抽都抽不回来。
“不是…”
祁飞抬头看向男生。
“你刚刚不是一句话都不高兴说吗,怎么这会儿就跟调查户口一样得好奇?”
男生把刀拿远。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语气还挺不客气。
一时间,祁飞也分不清这男生到底是什么性格。
跟人打架的时候那么狠戾,就跟要咬死对方一样,默不作声给她三明治的时候看起来又很乖,竟然会给一个陌生人买东西吃。
一会儿冰冷,一会儿好像又突然感兴趣。
“你为什么想知道?”
祁飞本意是想套出男生的话,没想到自己成了被套的这个。
“你看起来好像经历过很多…”
男生的声音很轻。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漫不经心。”
“我看起来漫不经心吗?”
祁飞咧开嘴。
“可能因为我长得比较漫不经心。”
她个人觉得这个玩笑挺好笑,但是坐在她身边的男生跟个石头一样一言不发。
祁飞收回笑脸,坐直身。
这人真没意思,要是黄豆坐在她身旁,说不定都快笑得晕过去了。
“我吧…”
祁飞索性回答起问题,反正陌生人一场,以后谁也遇不到谁。
“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越是小的地方,事儿就越多,那片没几个好人,我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祁飞继续说着。
“你妈把你爸送进监狱没什么,我们那一片有个男人为了骗保把自己的老婆用枕头给闷死了,第二天照常出去卖水果,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不知道你爸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可能是年龄太小才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祁飞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一副老大人口气。
“你还没经历过社会,人性突然这么被扒开在你眼前你肯定会觉得难受,但人性就是这样,不会完全黑,也不会完全白,大部分人都是灰色的,你不能对这个世界有太高的期待。”
祁飞说着想起自己的曾经,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跟这个男生说话,还是在跟曾经的自己对话。
话越来越多,她自我感觉像是在胡扯,就像是喝醉了。
“我不赞同那些所谓的性善论,也不赞同性恶论,我觉得人一生下来是像动物一样,意识没有开发完全,就像是‘无个性’。”
祁飞看向默不作声的男生。
“但是受到环境影响,这个人就会被染上不同的色彩,有的比灰更黑,有的比灰稍白,如果想要成为书上的那些大圣人,那就要生活在一个很好的培养条件下,有意识地加强道德教育,最后再逐渐发展成无意识的善良…”
说到这儿,祁飞卡了一下。
“不是,我怎么突然说到这上面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性已经摆在那儿,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只有少数人占有着资源,大多数人占有着不幸。”
男生依旧一言不发。
“你该不会是被我说糊涂了?”
祁飞笑起来。
“抱歉,我的脑袋比较有自己的想法,不怎么听我话,想到什么我就说出来了。”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男生看向祁飞,眼神似乎有一些变了。
“你能明白?”
祁飞觉得惊奇。
“我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那之后怎么办?”
男生开口。
“什么之后?”
“发现这一切都暂时没办法改变之后。”
“你是问该怎么改变现状?”
祁飞莫名觉得这人跟自己拍子挺合,这四不像的对话,竟然还真叫他们给聊圆润了。
“这我…”
祁飞叹了口气,看向夜空。
“怎么可能知道啊。”
要是她知道该怎么办。
就不会一直活在惊恐中了。
要么犯病。
要么即将要犯病。
“但是…”
祁飞再次开口,不想让气氛就沉落在低空。
“人生还是要往前,你可以做点儿小事来保持心态。”
这句话是心理老师告诉祁飞的,她直接照搬着说出来。
“什么小事”
“反正不是离家出走。”
祁飞觉得自己像是个在规劝小朋友回家的警察。
“这种小事儿多得去了,比如…你可以听音乐。”
“听音乐?”
“你总不可能跟我一样不喜欢听歌吧…”
祁飞指了指自己的卫衣帽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戴卫衣帽子吗,就是因为当我戴上帽子后,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会变小,光影也会变暗,我自己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周围这些乱糟糟的一切。”
“人不能考虑太多,本来心态就脆弱,再左右多想就会得病。”
祁飞继续说着。
“你要是喜欢听音乐可以买个耳机,这样一来你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也不会被周围的事物影响。”
“耳机…”
男生说着,声音很轻,但神情看上去倒是很认真。
“还有什么办法?”
祁飞怀疑自己被这男生当成了导购。
她嘴上虽然这么一直东说西说,但其实脑子里依旧只有一个声音。
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
得跟这人要个钢镚儿去买糖。
为了等会儿好开口要钢镚儿,祁飞继续瞎说着。
“你知道柠檬吧,有科学证明说柠檬的味道可以让人心情开心,你以后要是不开心就去水果店里买个柠檬切开来闻闻…”
祁飞想象了一下闻柠檬的场面,看起来好像过于滑稽,于是改口。
“或者你可以用柠檬味的香皂或者沐浴露,你知道…超市里的那种清柠味沐浴露。”
祁飞尽职尽责地当着导购。
“反正这种小细节很多,你根据自己想要的改变去改变,积少成多,说不定人就好起来了…”
好不起来的。
内心有个声音这么说着,但祁飞没有说出口。
男生没说话,而是盯着祁飞。
两人之间一片宁静,只有夜色。
祁飞发了会儿呆,突然发现男生一直盯着她。
“怎么?盯着我干什么?”
男生的眼神隐于夜色。
“你叫什么名字?”
“你给我个钢镚儿我就告诉你。”
祁飞咧开嘴。
祁飞本来就是说来玩玩儿,没想到男生真得把手揣进书包里,掏出一块钱。
“一块够吗?”
“够。”
祁飞接过钱。
要早知道这样能要到钢镚儿,她刚刚还费那大劲儿干什么。
还跟个傻子一样在那儿耍刀。
钢镚儿团在手心,看起来有点亮。
虽然非常不显眼,但至少给这漫无边际的黑夜带来了一点光亮。
虽然钢镚儿很冰凉,但祁飞莫名觉得比手心温暖。
能买糖了。
“我叫祁…”
祁飞站起身。
话说到一半祁飞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儿跟个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立马改口。
“我叫原野。”
本来准备说是原野一哥。
但那样太假。
“好了,今天就聊到这儿。”
该去买糖了。
祁飞把刀塞回口袋,径直离开。
身后传来男生的声音,但早就逐渐远去,断断续续的听不清。
那人好像在问她以后要上什么高中。
问这个干什么?
真当调查户口了?
看在一块钢镚儿的面上,祁飞朝后招了招手,大声喊道。
“也许是九中。”
她瞎说的。
未来的事儿还远着呢。
谁知道那两个人会不会在她上高中之前把她喊走。
祁飞咧开嘴,握紧手心的钢镚儿,鼻尖萦绕起一股铁锈味。
夜色中,她笑得如同一条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