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归看着预备役法制咖飞速蹿升的小科分数及名次,心中莫名而陌生,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他的名字上。
“你说长大意味着什么?”思归忽然问。
刘佳宁一愣,不知道余思归从哪里找出这破问题。
余思归瞅着那个陌生却熟悉的名字,朝阳洒落在榜上,那榜似乎是少年人的全部,又似乎不是;她总觉得成长赋予了他们这群人什么事物――但这与其说是‘赋予’,不如说是‘等价交换’。
少年必须要以匕首刺出心头的热血,才能换取一个长大成人。
余思归只觉心头发悸得厉害。
像是骨骼将要断裂,又像是一座山岳,将从劈开了骨头的花楸树下耸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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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日薄西山。
“宁仔,我前段时间……”思归说。
教师空空的,没什么人,所有人都去吃饭了;余思归独自收拾着书包,窗外夕阳如血,海面波光万顷。
“……前段时间,在想我和我妈以后会怎样的问题。”
余思归把笔袋塞进书包,茫然道。
佳宁桌上摆着她妈送来的不锈钢保温桶,膳魔师的,一轮复习开始后她妈就开始风雨无阻地为她送晚饭,变着花样地给她炖汤;刘佳宁掀开汤盖,自高汤里捞舀出点牛尾来。
这是余思归这辈子没有过的待遇,但似乎是备考版宁仔的常态。
“嗯?”佳宁问。
余思归看着她勺子里的牛尾,轻声道:“他们大学里现在六十岁退休,实际上五十多的时候科研就可以稍微放放……自然科学学部老师们躺平比人文社科的老师早太多,大家四十□□基本就歇下准备回家种地了。”
刘佳宁:“种地?”
“――种地。”余思归点点头,好笑道,“去年一个老教授在山里包了块儿地,说退休了就准备住那,在里面种菜种瓜……我妈听得心驰神往,找上门打听了一通怎么才能在村里包地。”
刘佳宁咋舌:“我爸也有这念头呢,真就小农经济深入人心呗?”
余思归笑了起来:“是啊。”
她说:“所以我就在想……”
刘佳宁:“?”
“等以后。”思归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很久以后。”
“等……”
思归深吸了口气,竭力表达:
“等我大学毕业了,可能读完研了,工作稳定了……我还是要和她住得很近。”
刘佳宁没说话。
对十七八的少年们来说,那似乎是个遥远的话题,却其实已近在咫尺。
“我妈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把我看得很次要……”思归呆呆地道,“连个破评审……或者破例会,重要性都要排在我前面,但我晓得我生病的时候她会一直睡在我身边。我发烧的时候睡得浅,她每次起来给我擦身体我都知道。她离了我,是活不下去的。”
刘佳宁笑了起来:“看来你也知道你妈疼你,那我就放心啦。”
“所以我要离她近一点。”余思归小小声说,“那毕竟是我妈。”
佳宁想了想,忽然道:“我比较奇怪的是你妈明明那么漂亮,为什么会一直……?”
她说完比划了一个手势,似乎挺不解。
“有人追她的。”思归说。
刘佳宁:“?”
“――有的。”余思归很轻地说,“光我悄悄发现的就有四五个吧。”刘佳宁一愣:“发现?”
“对,”余思归笑起来:“――发现。”
女孩子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望向刘佳宁,促狭道:“我的侦查能力毕竟比较强。”
刘佳宁:“你这脑子能不能用在正道上?”
余思归调皮一笑。
女孩儿说,“但是那些追我妈的人,没有一个出现在我面前过。我妈甚至没费心问过我,能不能接受她在外面谈恋爱。”
她稍稍想了想,补充:
“――无一例外。”
刘佳宁露出难言的动容:“……你妈……”
夕阳斜沉,沉入波涛汹涌的、起风的大海。
“――所以我一定会离她近一点。”余思归忍着泪水,把笔袋塞进包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是在哪里上大学,无论在哪里……工作,结婚。我都会让她放心。”
刘佳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抓住了个华点:“结婚?你这想的也太远了吧?”
“……”
“是哦!”余思归恍然大悟。
然后显然对婚姻没有半点概念的龟龟慌忙给自己找补:“反正结不结的……”
刘佳宁看着她,心情颇为复杂,余思归对着黑板一样样清点要带回家的作业――然后她忽然愤愤道:
“不结婚。”
刘佳宁:“……?”
“狗才要结婚呢,”归归愤怒道,“宁仔,你记住,我是人渣,是要游戏人间的女人!”
刘佳宁刚想问你是不是吃错了药,喝酒的时候但凡就了一个花生米也不至于说出这种批话――
――就听到了教室外一阵少年们的交谈声,接着教室门被推开,第一波吃完了饭的同学荣归故里,带来教室里第一声嘈杂声响。
盛少爷夹在其中,他在外面买了瓶矿泉水,挺奇怪地看着余思归,说:“……干什么?”
归归恶毒道:“在发表人渣宣言,怎么,阿拉上海宁没听过吗?”
“什么人渣宣言?”盛淅拧起好看的眉头,显然没听见小同桌振聋发聩的人生座右铭和船新目标,茫然道:“而且阿拉是‘我’的意思……我是问你准备去做什么。”
“……”
余思归道。
刘佳宁在后面饮着牛尾汤,然而还是坚持发出了清晰至极的一声嘲笑……
盛淅放下瓶子,关切道:“今晚不上晚自习了?”
归归说:“不上了。”
“请假了吗?”盛淅无奈地问,“理由是什么,我给你在本子上记一下。”
余思归冷静地顿了下,说:“感冒。”
“……”
和归老师相处了一天,白天还被抢走了一整只笔袋和练习册的同桌冷静地问:“你哪感冒了?”
“官方理由是感冒。”归老师背上包说。
盛淅:“……”
盛淅宁静地望向她……
“老贺已经批假了!”余思归气鼓鼓地说:“理由就是感冒!不准拿那个如果我当上校长你再撒谎我就开除你的眼神看我!”
盛大少爷双手举起,表示自己无辜,绝无此意,万万不敢冒犯。
归归狐疑地,眯起眼睛……
“那真实理由是什么?”值日班长盛同学关心地问,“不上这两节晚修,总得有个理由吧?”
余思归:“……”
下一秒钟,归老师身边敌意几乎滴滴答答滴了出来,冷冷地对他说:“关、你、屁、事。”
“……”
盛淅:“……”
盛大少爷拧了矿泉水,靠在桌沿,看着归老师翘晚自习跑路的、大敞四开的教室大门,挺闲地开启话题:“今天脾气怎么又这么大?”
刘佳宁以勺子叉开豆腐,稍一思索,诚恳发问:
“考虑过人渣的可能性了没有?”
盛淅:“啊?”
“你当我没说。”刘佳宁安详道。
-
……
余思归晚自习请假,显然不是因为感冒。
她妈妈这段日子在家时间相当长,周末也奇怪地不再加班,余思归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不在家的时间。
而柳敏在家的话,余思归是找不到自己怀疑的东西的――
不如说连找都不敢找。
余思归一路风风火火冲回去,路上天渐渐黑了,树影被拉得很长。
――家中果真空无一人。
餐桌上乱糟糟的,没有开火的迹象,做饭毕竟是麻烦事,余思归在校上自习的日子,妈妈也不会回家开火,向来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晚饭,饭后再给研究生们答答疑、看下他们的实验。
然后她才会往家的方向走。
那时候,据思归的估计,应该在晚上八点多。
余思归见家里无人,稍稍松了口气,下一秒将门咔哒合拢,开始找东西。
厨房橱柜、沙发夹层、床头柜抽屉……
哪里都没什么特殊之处,没多出任何奇怪的事物。
余思归中间还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太过多疑。
但思归还没来得及找到足够的论据,她就在妈妈的衣柜深处,摸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