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走上前挽住了林鹊的胳膊,“醒了,便想着来看看姥姥。”
林鹊笑了,“有心了,只是你姥爷一大早就出门遛鸟去了,前两日刚得的画眉。”
容离垂眼道:“看来是离儿来晚了。”
林鹊拍着她的手背,“不晚,反正闲来无事,你多睡一会也无甚不可,这几日路上累着了,我还?想着要如何?才能给你补回来。”
容离摇头,“算不得太累,昨夜歇了一阵,已经好多了。”
林鹊眸光一黯,“以前丹璇还?在时,身子?比你还?差,不歇上个十天半月的,怕是好不起来,你如今倒好,不过是睡了一晚上,便说好了。”
容离抿着唇没?说话。
林鹊看了她一阵,抬手把?她系紧的领子?又捏紧了些?,“看这脸色白的,可万不能着凉了,快些?回去好好歇着。”
华夙眸子?一转,银黑相?间的发在发中翻飞着,那?发辫看似要全然松开了,“你这姥姥平日里积了不少?福缘,看着阳寿还?长,下辈子?应当能投个好胎。”
这人?还?活着呢,就说什么阳寿和投胎的,若是听在旁人?耳中,定会觉得晦气。可容离和这祖宗相?处了一段时日,早将她那?点心思?给摸得透透的,这已算得上是华夙说过的为数不多的好话了,听着倒有几分像是想让她安心的样子?。
容离笑了一下,轻声道:“今儿不歇了,想出去走走。”
“姥姥和你一道?”林鹊一想,又说:“若不让流霜或是挽矜陪着你也成。”
容离摇头,“我想自个儿四处走走。”
林鹊想着她许是在祁安时过得不大称意,现下在单家也住不惯,故而才想去散散心,索性道:“那?路上要带着婢女才成,就在街市上走走便成,莫要往城郊去,这虽是天子?脚下,可也要当心才是。”
容离听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番,竟不觉得烦,颔首道:“听姥姥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出了单府后,她便带着空青往城郊去了。
马车还?是从祁安驾出来的那?一辆,马却已不是先前的马。
空青拉着缰绳,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可车舆前遮了竹帘,哪能看得见自家姑娘。她料想容离去的定不是什么寻常地方?,否则也不会带上她,这三个丫头里,也只有她……跟着一同撞过鬼。
离城郊愈近,这房屋就越是稀稀落落,虽还?算不上荒凉,但也静得出奇。
空青压低了声音问:“姑娘,为何?要赶在今日去犬儿山,山上可是……有什么东西?”她已说得十分委婉,并非怕吓着自己,只是忧心那?只鬼也在。
容离撩开了竹帘,面色苍白,“去山上寻一个庙,一会儿你在山下等我,我独自上山。”
空青一愣,握着缰绳的手骤紧,“姑娘当真要自个儿上山?山路可不好走,还?是让奴婢陪着姑娘一起上山为好。”
她话音猛顿,僵着身问:“难道那?一位现下也在姑娘身侧?”
容离回头看了那?冷淡矜贵的大鬼一眼,小声道:“在的。”
空青已见识过鬼怪发威的样子?,当即浑身冒起寒意,连头皮也跟着发麻,“那?姑娘要当心。”
华夙轻哂,“她还?怕我害你?”
容离放下竹帘,眸光莹润地看着这鬼,“你不要吓唬她。”
华夙不想看她那?双湿淋淋的眸子?,多看一眼,心肠便会忍不住软上一分,就跟中了毒般。她冷着声道:“我若想吓唬她,她早连命都?没?了。”
容离眉眼一弯,把?画祟拿出来摩挲了一阵,离那?犬儿山越近,心越是跳得厉害。
华夙看她一双眼精亮非常,淡声道:“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当年留有什么蛛丝马迹,也该寻不着了,此番去犬儿山,只得算是碰个运气。”
容离轻声道:“我运数一向不错。”
华夙侧目看她,也不知这病恹恹的丫头哪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姑娘?”空青听见了些?许声音,以为容离是在唤她。
车舆里甚是逼仄,一人?一鬼坐得极近,近归近,也仍是隔开了些?许的,井水不犯河水一般。
容离翘着嘴角,许是怕被?空青听见,故而倾近了些?许,压着声说:“若是没?这命,我如何?遇得到你,你说是不是。”
“嘴张开,嘴这么利,我看看你的牙尖不尖。”华夙还?真上了手,冷白的手指捏上了容离的下颌,将她低着头抬起了点儿。
容离不得不抬起下颌,顺势张了嘴,露出几颗玉白的牙。
华夙看她乖乖张口,心好似被?拨动了一下,忙不迭收了手,冷哼了一声,“当真牙尖嘴利。”
容离坐直了身,垂眼摸着自己的下颌不说话。
竹帘外,空青等不到自家姑娘应声,料想若不是她听错了,那?姑娘便不是在同她说话,干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将燥乱的心绪给稳了下去。
出了城郊不过三里便是犬儿山,犬儿山不高,与祁安的山相?比,就跟小土坡一样。
空青把?马车停在了山脚下,恭恭敬敬地躬了一下身,看着自家姑娘走远了。冷风旋近,她抬手抹了一把?冷汗,忍不住朝那?匹黄毛马靠近,这马虽不会说话,但总归是个活物。
容离走得慢,走一会便要歇一阵,这一累起来,双眼就跟蒙了雾一样,气息也甚是急促,她回过头,恹恹道:“你说我能不能画个人?出来背着我上山?”
华夙垂眼看向她手里握着的画祟,“你倒是越来越会用这杆笔了。”
容离眼一弯,眼梢的小痣也跟着一动,“这鬼神?之物,我却只是用它来代步,它若是有神?智,指不定会将我斥责一番。”
“它的确有灵,只是轻易不会现身。”华夙轻哂。
闻言,容离怔怔抬起手中画祟打量,“竟真的有灵,它长何?模样,何?时才会出现?”
华夙淡声道:“笔主想它是什么模样,它便是什么模样。”
说完,她抬手一拨,周遭呼啸的山风好似波涌的浪潮,从四面飞旋而近。
容离原本站得好好的,身忽然一轻,垂眼一看,她竟被?风托了起来,衣袂和裙摆兜满了风,她一个趔趄,足下空无一物,差点跌了下去,转瞬却又被?风扶稳了。
“这……”
“不是不愿走么。”华夙黑袍曳地,手腕慢腾腾一转。
容离登时被?风托着往山上去,果真连一步也不用走了,她发丝飞扬着,发里系着的朱绦全被?翻了出来,那?飞扬的衣袂好似成了蝶翼,如同就地化了个蝶。
这脚踏不着实地的感觉甚是令人?惶恐,容离哪里敢挣,唯恐一挣便要摔下来,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脸色越发苍白,唇死?死?抿着。
正怕着,容离眼前忽地一黑,一双冰冷却柔软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华夙在她耳畔道:“不看就不怕了。”
过了一阵,眼前骤然明亮,那?托着她的风也悄然散去。
容离落回了地上,抬手捂着心口急急喘了一阵气,抬眸一看,眼前竟就是林鹊说的那?个弃庙。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这庙竟然还?在。
在是在,却已是残破不堪,四处缺瓦断壁。
庙门大敞着,四处俱是积厚的尘,一眼便能望见地堂上摆着的几副棺椁,棺椁有的紧闭,有的敞着,里边里神?像都?已断了臂,灰黑一片。
有稀薄鬼气在周遭浮动着,这荒山野岭的,有鬼气也无甚古怪。
容离看了一阵,提着裙迈了进去,捏着画祟环视了一圈,回头问:“你可有看出来什么?”
哪知她一回头,瞧见的不是华夙,而是个青面长身的东西。
是鬼么?
容离蓦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想着这大天白日的,怎会有鬼敢出来造作,就不怕被?艳阳一晒便灰飞烟灭了?
五根冷白的手指擒上了那?东西的脖颈。
华夙拢紧了五指,银黑二色的发丝自长辫上散落,轻盈柔顺地垂在颊边。她神?色甚是不屑,丹唇翕动着道:“哪来的青皮妖。”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