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番外二 琮琮酒酒(2)(1 / 2)

山河聘 八月糯米糍 18673 字 2021-06-07

我的祖父常年住在皇家别苑中,将自己与世隔绝,身边只有舒太妃伴着他。他很少见我,我也不常见他,每每相见话也不多。但看得出来,他见到我与琮琮总是很开心。我初学喜极而泣这个词时,娘亲还未解释是何意,我刹那间就想到了他见到我与琮琮时的样子。

外祖父与他截然不同,出了皇宫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外祖父家,等闲能见。譬如此时,爹爹刚说了要送我去外祖父家,外祖父便亲自到宫门口接我了。

外祖父年轻时是骑马打仗战无不胜的大周战神,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如今便老了。我觉得,老应该当是像祖父那样,发须苍白,眼睛里总有驱逐不散的悔倦之色。外祖父则不然,一身寻常便衣坐在马上,也是神姿英发。

我每每见着他,便能明白我娘亲为何能生得那般美丽了。因着这份熟悉的美丽,我便忍不住对外祖父格外亲近。

“外祖父!”我远远瞧见他,便甜甜叫了一声,一面如乳燕归巢跑了过去。

外祖父当即下马,笑着将我抱了起来,举了个高高。

“这才几日不见,我们酒酒怎么又水灵了几分?如此长大了可得美成什么样?”外祖父含笑看着我的眼睛,苦恼地问我。

我偏头想了想,脆生生道:“要美成娘亲那样!”

外祖父哈哈大笑,用力亲了我的小脸一口,将我小心翼翼地放上了马车。

我有两个舅舅,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身上都与娘亲有着相似的美丽。若要较个高下,大舅舅更肖一分,但大舅舅一家常年不在京中,一年回来不过一两次,我问娘亲为什么不留在京中,娘亲说,大舅舅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又问:“那二舅舅呢?他就没有重要的事要做吗?”

娘亲道:“二舅舅啊,他是家里有爵位等着他继承。”

我触类旁通,当即领悟:“就和琮琮一样,家里有皇位等着他继承,所以等闲不得四处乱跑。”

爹爹一听,笑着夸我聪明。

我到得外祖父家,便见到了有重要事情在身的大舅舅和家里有爵位等着继承的二舅舅,大舅舅如松柏沉稳,二舅舅如凌霄夺目,难得聚在一起,再加上言哥哥与我,我欢喜得直在院子里转圈圈,然后成功把自己转晕了。

外祖父把我抱起来,我蔫巴巴地抱着他的脖子,安慰他道:“外祖父别怕,给我一颗糖,我就能原地活过来……”

外祖父顿时哭笑不得,二舅舅轻轻敲了敲我脑袋,笑道:“你娘可说了,谁再给你吃糖,她就把你送给谁做女儿。”

我顿时被吓得清醒了过来:“娘亲真的这么说?那酒酒不吃糖了,酒酒只想做爹娘的女儿……”

二舅舅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大舅舅摇了摇头,指着二舅舅笑骂了一声,温声对我道:“自然是假的,你二舅舅最没个正形。酒酒别怕,你爹娘才不舍将你送人。”

我后怕地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眨了眨泫然欲泣的眼睛,这个模样却将他们惹得大笑不止。

大舅舅又同我讲道理:“不过酒酒,你娘不让你多吃糖是为了你好,我听茯苓说你今日离宫前已经吃了两颗糖,所以今日咱们不能再吃了,好吗?”

我眨了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大舅舅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亏我还想着到了外祖父家里可以蒙混一日……

因为小九九落空,我心情不甚明媚,立竿见影的就是我午睡时……择床了。

外祖父哄我睡觉,我左右不睡,外祖父叹了一声:“还是想吃糖?”

我眨了眨眼睛:“……”

外祖父哭笑不得:“你啊,和你娘一样,真是让人没办法。”

这个时候言哥哥进来了。

言哥哥是大舅舅与大舅母的孩子,只比我和琮琮大三个月,但常年跟随大舅舅大舅母游历江山,人生阅历比我和琮琮都要丰富。

他手中拿着八宝盒,进门后先周到地向外祖父行了礼,然后才将八宝盒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桂花与糯米的香甜气息窜到我鼻间,我霎时眼睛都直了。

“这是江南的桂花糕,我与爹娘打江南走过,不知从哪个深巷子里飘出来的桂花糯米香,将我们都馋住了。爹爹说,这个味道不同寻常,酒酒必然喜欢。临行前便特地寻去买了,快马赶到京中,虽过了两日,但一直在食盒中冰镇着,仍是新鲜的。”

我咽了咽口水。

言哥哥继续不疾不徐道:“虽不似糖那般甜腻,酒酒便将就着吃吧。若是酒酒实在不喜,我这便拿出去,给酒酒换了糖回来。”

说着还作势要收起来,我瞪大眼睛,伸出手便飞快地拿回一块,一面塞进嘴里一面笑眯眯道:“不将就,不将就……”

我一口气吃了两块桂花糕,外祖父怕我吃多了积食便不让再吃了,但我也总算不再择床,安稳地睡了。

待我午睡醒来,回想那桂花糕,不知为何,莫名有种吃了亏的感觉。

但我也无暇多想,因为隔壁老裴家的月月又在撕心裂肺地哭了。

说起来也是亲戚,月月是十姑姑明光公主与老裴家世子裴宗元的女儿,裴宗元是我爹爹的上将军,掌管皇城戍卫营,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可惜月月没承袭到她爹的担当,却要命地学到了一个公主的嚣张,当然这个公主不包括本公主。月月如今四岁了,想要什么就要立刻得到什么,不想要什么就必须不给她看到什么,否则就大吵大闹满地打滚儿撒泼,撕心裂肺的哭声每日总能有三五回穿过公爵之家的高墙,准确无误地传到外祖父家中,连十姑姑都拿她没办法。

娘亲常说,人生在世总难有十全十美,很难想象,如此人生大智慧我最初竟是从月月身上学到的。

——外祖父家若是没有月月这个爱哭的邻居就是十全十美了。

实在是造化弄人。

今日更加不妙的是,我总觉得月月的哭声离我越来越近,待我反应过来时,十姑姑已经将她牵到了我跟前。

但她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找言哥哥的。

月月从小就喜欢言哥哥,哭得再是撕心裂肺,一见着言哥哥立刻雨过天晴,可惜此等灵丹妙药一年只出现一两次……让人不禁要再次感慨造化弄人。

十姑姑将月月交给言哥哥,还让我去同他们一处玩耍,我内心是拒绝的,紧紧抱住外祖父的腿不放。

外祖父定然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抗拒,笑着将我抱起来,道:“走,酒酒,外祖父带你去荡秋千!”

此话不妙,月月一听,顿时如炮仗炸开:“月月也要荡秋千!月月也要荡秋千!”

十姑姑慈爱地看了看月月,对外祖父道:“大将军便让孩子们去玩吧,有侍女们在不会有事的。正好皇后娘娘寿宴就要到了,我有事想与大将军商议。”

我:“……”

最后,我便被打发去与月月玩耍了。但在去荡秋千的路上,听路过的下人说起如今街头为庆祝皇后娘娘生辰每日有花车展览,月月便改变主意要去看花车展览。

当然,我也想去。

我娘亲的生辰,我自然想看看是何等的普天同庆。

言哥哥提议找舅舅或舅母带我们去,被月月毫不犹豫否决:“不要,月月想要像平常人家的小孩子。”

言哥哥问我的意见,但我没什么意见,于是便听月月的,我们三个小朋友带着侍卫便出门了。

月月又指着侍卫威严道:“平民百姓家哪有小孩出门带侍卫?都退后,不许跟着!”

我目瞪口呆:“……”

活着不好吗?

不论如何,最后我们三只小肥羊手牵着手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身边一个大人也没有。

遇见人贩子简直是毫无悬念!

在热闹的街上晃荡了才不到半个时辰,刚走到安静的巷子里,就有怪叔叔上前来诱拐,我默默退到了言哥哥身后,由月月上前周旋。

可惜周旋不是很顺利,三两句后,月月便开始大骂“贱民”,失败后当机立断祭出杀手锏,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再哭割了你的舌头!”怪叔叔獐头鼠目,被月月哭烦了,用力捂着她的嘴,咬牙切齿地威胁。

我猜月月被吓得是想要哭得更大声的,直到发现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才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真的是被吓到了,轻轻拉了拉言哥哥的袖子,让他快点把暗卫叫出来。

言哥哥刚点了下头,一道紫色的身影忽地从高处缓缓落地,清风朗月之姿,带起精致滚边的袍脚微微掀起。

我望着忽然出现的神仙叔叔,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拔腿就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甜甜地叫了一声:“八叔!”

我不知道暗卫怎么会变成了八叔,但这个变化实在是个惊喜。八叔常年在北境戍守,一年只有娘亲寿宴时他才会回来一次,此时娘亲寿宴还未到他就出现了,我简直太高兴了!

八叔笑着将我抱得高高的,捏了捏我的鼻子:“一年不见,酒酒的胆子愈发大了,竟敢独自出门。”

我立刻老实地摇头:“有暗卫跟着……酒酒还想做爹娘的女儿,不想被拐去做别人的女儿。”

八叔笑道:“你娘将你教得越发懂事了,真是只贴心小棉袄。”

人贩子毫发无伤地八叔的近身侍卫带了下去,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坏人会逍遥,因为据说八叔此生最恨人贩子。

我与八叔约定,此事就此揭过,一会儿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定让爹娘心疼。

八叔挑眉:“难道酒酒心中就不害怕吗?”

老实说,不害怕。

我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只怕爹爹与娘亲小题大做,又匆匆将我接回去。”

“酒酒不想回宫?”

我又摇了摇头:“想,只是娘亲日日带着我也会很累,有时候连觉都睡不醒,我偶尔啊也想让她轻松些。”

八叔静静看着我,良久,温声道:“酒酒真是个贴心的小姑娘,你爹爹……真有福气。”

我笑眯眯地点点头,表示我也这么认为。

我与八叔约定得很好,言哥哥行事自是不用说,极为妥帖,可惜千防万防没防住月月。

我见月月后怕不已,回去的路上还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与她讲道理:“外面的坏人如此粗暴,实在讨厌,不过我们也须得从中学到些道理。譬如外面的人坏,是否更显得姑姑姑父对你很好?”

月月眼巴巴地点点头。

“他们对你如此好,你却动辄任性大哭,如此这番必定会伤他们的心。”

月月又点了点头。

“还有那些侍卫,虽然跟着你,让你看起来不那么自由了,但他们也是为了保护你,难道你想换个人家做小孩?”

月月惊恐地摇头。

我见月月如此,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还抱着她的脸大方地亲了一口,赞美道:“月月妹妹真乖!”

如此这般,我便以为我已经搞定了月月。可见我果然是个小孩子,竟然以为经过这个教训,月月以后就会懂事了。

事实是,我在那个年纪自己都不懂事……我和月月说的那些道理,全是照搬娘亲曾经对我说的……

我刚回到外祖父家,便听隔壁老裴家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

不久,十姑姑便风风火火地坐着马车来到了外祖父家门口,说要接我一同回宫。

彼时,外祖父和两位舅舅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十姑姑震惊不已:“酒酒经历如此凶险,竟只字未提?”

我也震惊不已:“……”

我并不觉得凶险啊,我觉得凶险的分明是那人贩子。

因为十姑姑扬言要入宫请爹爹灭那人贩九族。

我没有同十姑姑走,但她走后,外祖父还是命人替我收拾了东西,说要立刻送我回宫。

“明光公主此行进宫必定少不了渲染夸张之辞,你爹娘不知细情,若是见不到你,必定关心则乱,坐如针毡。”

我一听,顿时觉得外祖父果真是打了几十年仗的男子,何其睿智,难怪明光公主大事小事总爱过来讨教于他。

但我还是与外祖父讨价还价了一番,将言哥哥也一并带回了宫中。

外祖父送我去见爹娘,一路上见我一直霸道地牵着言哥哥的手,连连摇头:“还说月月承袭了公主的嚣张,瞧瞧你自己,也是不遑多让啊。”

我抓着言哥哥的手,理直气壮道:“才不是呢,琮琮每日习文练武,无暇与我玩耍,我只能时时跟在娘亲身边,但娘亲近来总想与爹爹生小宝宝,我不想去打扰她,这才将言哥哥带回宫中陪我玩耍。”

我此言一出,空气霎时安静。

茯苓姑姑低叫一声,后知后觉地捂住我的嘴巴:“公主,你从哪里听来如此,如此……的话。”

外祖父不自觉地轻咳一声,转开头去。

我拉下茯苓姑姑的手,认真地回答她:“娘亲自己说的,她同爹爹说什么,什么……哦对,天天之乐!”

我的话没说完,茯苓姑姑已经抱起我,飞快地往前走去,仿佛背后有火要跟来烧她。

幸得我回来的及时,娘亲还不算被十姑姑吓得太惨,但当夜娘亲紧紧抱着我不放,我竟因此平白捡了个便宜,得以和爹娘一起睡。

因为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我醒来时爹爹已经下朝回来了,床前的屏风外,爹爹正低声安慰着娘亲:“好了,明光爱夸大其词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我看酒酒丝毫没在害怕,比她淡定不知多少。”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时陌,你有没有觉得酒酒的胆子太大了些?”

爹爹笑道:“你为我生的女儿,胆色自是不同寻常。”

“我没同你说这个,她如今不过五岁,小小年纪,遇到如此大事,头一个想着的竟是瞒着爹娘不让知道……真不知等她长大了还能做出什么事来。那月月固然令人头疼,但却是头疼在明处,也好教养,你女儿这样子,瞧着乖乖巧巧的,怕是来日真令你头疼了,你却连疼在何处都不知……”

我听到此处,连忙爬下床跑出去,挺着小腰大声保证道:“酒酒才不会令爹娘头疼!酒酒本来就很乖巧!一直都会很乖巧!”

爹娘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我一脸的认真,初时一怔,相视一眼之后一起笑了出来。

娘亲过来为我穿衣裳,爹爹派人去将琮琮与言哥哥接来,我们一家五口一同用早膳。

我想着方才娘亲与爹爹说的话,意思是我竟不如月月贴心,这令我十分不开心,连粥都只喝了……两碗。

放下碗筷便迫不及待问言哥哥和琮琮:“是我乖巧还是月月乖巧?”

娘亲闻言,头疼地扶额,望着爹爹:“瞧瞧你女儿,还较真上了。”

爹爹含笑凝着娘亲,柔声道:“这说明她喜爱你,生怕在你心中被别人比了下去,我瞧着没什么不好。”

说着,爹爹摸了摸我的脑袋:“酒酒真是贴心。”

被爹爹顺了毛,我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娘亲无奈:“你们父女真是……”

这时,琮琮道:“半斤八两。”

我转头看着他。

琮琮不疾不徐放下筷子,望着我:“月月的坏水儿都放在面上,你的坏水儿全藏在心里。”

我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我哪里坏了?我不知道多贴心!明明所有人都说我贴心,你竟我说坏……”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眼睛就酸起来,明明我胆子很大,很少会哭的。

琮琮静静看着我:“若果真贴心,为何不带侍卫四处乱跑?你可知帝都街头鱼龙混杂,稍有差池,你便回不来了。你如今还小,长大了也未必记得你的爹娘哥哥是何模样,却要让爹娘往后余生都活在失去你的阴影中,永生不得展颜吗?你可知昨日十姑姑进宫,爹娘听说你险些走失,心中是何等的煎熬?你竟还想着隐瞒。”

我呆呆地望着他,艰难地眨了下眼睛。

“不是这样的。”言哥哥连忙起身对爹爹和娘亲周到地行下一礼,“姑姑,姑父,其中内情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