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疼(1 / 2)

高台之上,众目睽睽的聚焦之处,梁樾的异常引发无数揣测,议论之声已经直冲云霄,身处人群中的宁纾心中涨涨酸酸,这个样子的梁樾,她从未见过。

明明他是屠夫,是魔鬼,是篡位的奸贼,可是她为什么,看他这个样子,竟然难过得难以言表。

明明他总有一天会疯,会让今日的禅让大礼变成一场闹剧,会让他自己成为一个笑话,可是此时此刻,宁纾只觉得身处一场虚幻的狂欢,耳边吵吵嚷嚷的声响像是跟自己隔着遥远的山海,而梁樾身上透露出来的哀凉却近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印象中的梁樾即便是处于最愁云惨淡的时刻,成为裙带弄臣,被人不齿,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悲哀,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失去,没有了支撑一般。宁纾闭上眼睛,想把心底的难过缓一缓,可是眼睛看不见,记忆中他孤身去宁国引兵救国前的一颦一笑却浮现再眼前——

“王子不必难过,自古就是如此,战事纷纷,各自人等自由命数。”

“怎么会是自古呢?自古是堂堂只是对堂堂之阵,对付远人四夷用礼乐教化。而如今,大国武将以奇兵诡计为荣,以王道的仁义之师为迂腐。小国更是朝秦暮楚,惶惶不可终日,每逢战阵,必有饥荒。我去宁国,是自以为质,求其牵制晋国,弥消兵祸。”

“不能迟两天走吗?”

“我这就告辞了。”

“晋国也好,宁国也罢,都是讲究礼仪风骨的中原大国,王子去了之后,万不可将这里的陋俗带过去。”

“陋俗?”

“我的意思是,譬如仲春之会这种……王子容貌俊美,想来此事不在少数。在梁国这没什么,但是去了异国,王子最好检点一点,以免梁国跟着蒙羞。”

“我没有。”

……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怎么最后会变成这样的?

梁樾连出生都是父王的阴谋,他一生处于挣扎的痛苦中,甚至连陷入今天的危机,□□就是为了和她成亲。

不该是这样的。

“殿下。”季武走到梁樾身边,久经沙场的体魄力气轻松拉开梁樾,“事已至此,与其受辱,不如……玉碎。”

梁樾似是从肺腑“哈”了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季武,通红的眼睛里冷淬淬的。

季武心头一凛,再次恳切道:“殿下,真相大白,宁王室不得人心,列国必将再起。你大可放心。”

“若我不肯呢。”梁樾的声音古井无波,幽深危险。

季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脸色因为激荡的心境发红,神情与口气带着不自觉的诱惑和渴求:“这里是当年孟季喝的毒酒,殿下与其受辱,不若与孟季一起离开吧。”

季武浑身毛孔都在颤抖癫狂:“宁纾公主说,孟季日日在思念殿下,哭得非常伤心。臣求殿下饮下此酒,放过这个世间,也放过你自己。”

“日日思念我……哭的伤心?”梁樾木然的脸,此刻染上悲凉、讽刺、追悔莫及……

他接过瓷瓶,打开瓶塞,见到里头荡漾着琥珀色的液体,原本冷淬淬的眼睛,此刻隐隐漫上一层雾气。

孟季在他怀中死去,她疼得冷汗、七窍里流的血、声声凄凄地抓着他的衣襟:“梁樾,礼物,礼物,你快说!我好想快死了!你说啊,你说好不好……”

“好。”梁樾轻轻地应,这一声答应,心中的褶皱仿佛被抚平。

“我身为史官,历经三朝,为何从不知有豢养疯女的事?”一声厉喝后,最没存在感的史官登上高台,不理会宁稗的眼色,直冲梁棠:“你究竟是何人,有什么证据!”

“梁太子棠。”梁棠志得意满回答:“证据么,这些女孩子就是证据。你看梁樾不是承认了么。”

史官胡搅蛮缠:“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晋国自己豢养出来的,见先王驾崩,什么都往他头上栽!”

“梁樾的母亲就是宁王所赐!”

“此疯女是相国之母么?”

“当然!”

“证据!”

“晋国大长公主,宁废后作证。”

“她在何处?”

“已被梁樾所杀。”

“那就是没证据了?”

……

……

高台上成了一处口水仗,宁纾盯着梁樾,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整个人似是被冰包裹了一般,她越看越心惊,按说他的身体一受刺激就会病发,可是眼前出了这么大事,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太诡异、太反常了。

宁纾推开身前的人群,往高台走,她没有死,母后也没有死,他们说谎,那么什么疯不疯的,也可以是假的!梁樾,这一次,她会救他,会救他离开这场闹剧!

人群为什么拨不动?她急得满头汗。

“小纾。”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宁纾抬头,与母后别无二致的容长脸型,淡淡眉目撞入眼帘,认出人,登时她心脏漏跳一刻。

“放开!”她咬牙威胁:“不然我喊了。”

晋成没有松手,眼睛里满是失而复得:“跟我走,这里太危险了。”

宁纾自然是不肯:“我说过与你再无牵扯,我要去救梁樾,你放开!”

晋成怔住,松了手。

宁纾撒腿就往梁樾的方向跑。

晋成抿了唇,起身便要追,身旁的随从却拦住他:“殿下,来不及了,快些离开这里,梁樾真的疯了!”

晋成甩开随从,大步流星追上宁纾:“你必须跟我走,梁樾已经疯了!你闻闻……”

“我要救梁樾!”宁纾冷冷地对晋成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已经令她非常反感。

他们这些人撒谎、虚伪、漠视人命、残忍摧毁利益集团外的所有,与父王有什么两样?父王利用她的婚姻,晋成也利用她的婚姻,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