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终章(1 / 2)

今日的气候寒了不少,阴惨惨的天笼罩着地上人惶惶然的脸,除了苏君影之外,没谁能是一片喜色。登基大典举行到一半,天边又下起了绵绵密密的小雨,织成细密的网,将人笼罩了起来。寒风携着细雨砭在人身上,是渗透进了骨子里的冷。

白鹿和郁摇光坐在侧边的高台上,金丝笼子化成了线圈将她们层层捆住,也限制住了她们的法力。

这台子实在太高了,白鹿低着眼睛向下望,就好像是开了传说中的上帝视角似的,所有人的脑袋顶都尽收她眼底,甚至这些人已经远成了一片不甚清晰的黑影。

初初来到书中世界时的那种感觉好像又回来了,眼前一切明明看得清晰,却总叫人觉得不真切,像是隔了一层恍惚的滤镜。明明知道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却又禁不住想,他们毕竟只是书中的角色啊。她甚至觉得,自己正身处于电影院之中,看一场不知是以谁为主角的大戏。

书中世界有千面,而将它铺展开来看,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而大臣们各自绞尽脑汁向外求救,云华宗联合正道其他宗派的援军刚刚越过城门,再往前行几里路,就能赶到登基大典处。

这一场仗,怎么看苏君影都必输无疑。或许在时幽冥发疯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不论如何,她还是坚持要行完大婚的礼——她要堂堂正正地做时幽冥的新娘子,做他的妻子,做他唯一的女人。而不是像从前那般,是绞尽脑汁讨好他的情人,是各取所需的英雄美人。

晏玉书的身子也被金丝笼子化作的绳索困住,苏君影牵着他,或者说是强迫着他,带他一步步走上了大理石阶。

老太监耷拉着眼皮,哭丧着脸,拖着长调又略显嘶哑的嗓音响起,“一拜天地——”若不指明告诉别人说这是大婚现场,恐怕人家还以为这是谁家有了白事,正在哭丧呢!

晏玉书被强迫着换上了喜服,又被强迫着带到了大婚之处,他被金丝绳索牢牢绑住,怎么挣都挣不开,满心戾气无处释放,正在暴怒的边缘。

忽地,苏君影抬手拽他,要他同她一起跪下拜天地,他眼神一厉,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一掌劈过去,却被绳索拦住了。

苏君影哀哀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们该拜天地了,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你不记得了?”

这一幕幕落在白鹿眼里,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生气,会难过,会恨不得手刃了苏君影,但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沉——

她大概直觉猜测到,这件事,快要有个了结了!

就在白鹿恍惚的时候,苏君影和晏玉书僵持的时候,大队斩妖除魔的正道之士涌了进来。原本被雨水冲刷的黑亮亮的石阶,突然就被踩得泥泞了。

他们仿佛是天降雄兵,是整个王朝最后的希望,朝臣百姓们都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他们那一方去,静静地盯着苏君影和晏玉书,也等着此事有个了结。

苏君影恨恨地笑了,这含恨的笑意中又夹杂着哀切和苦涩,“你们还真是来得巧来得急,哪怕是多给我半个时辰都不肯。”

若是时幽冥没有出意外,以他的力量,又或者说是晏玉书的力量,对抗这些人应当还可一战,可是现在……

苏君影徐徐吐出一口气,目光扫过着层层的包围圈,也扫过层层刀剑的锋刃,最终和领导着云华宗的梅清渐对上了目光。

梅清渐的剑尖牢牢指着苏君影,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晏玉书,再看看被绑在高台之上的白鹿,一时之间变得十分不确定起来。

之前听闻天下有妖孽作祟,又见朝廷在通缉晏玉书,那时她便觉得不对。她先前就知道晏玉书其人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但想着好歹白鹿在他身边,或许这件事另有隐情。

等到匆匆赶来一看,她才渐渐意识到,这件事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梅清渐试探性地开口,“晏玉书,晏玉书?”

可眼前这人,早就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晏玉书还是时幽冥了,他循着声音抬头,原本俊朗疏淡的面容变得狰狞不堪,被金丝绳索捆住的身子像是鼓胀着无尽的邪气。

苏君影咬紧了牙关,忽地抬掌猛然向高台打过去,层层的木架断裂开来,白鹿和郁摇光一起摔下来,却又碍于金丝绳而无法发挥法力,只能眼看着自己掉下去。

梅清渐等人一惊,当然是赶忙跑过去救。

而趁着这档子空隙,苏君影猛然间收回了晏玉书身上的绳索,转身的时候,她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竭尽全力也要挡住这些所谓的正道名门,不管这是谁的身子,她都一定要让时幽冥活着!

“你快走,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苏君影面对着云华宗大长老的剑锋,明知道自己挡不住,却半点不怯场不输阵,咬紧了牙关也要扛一扛。但她没有想到,后心忽然一凉,随即传来的就是冰冷刺骨的疼痛,低头一看,一只手从她的心间穿了过来,还嘀嗒淌着黏腻的血液。

她怔住了,这只手又猛地收了回去,她心口处骤然一空,豁了个大洞,呼啦啦地漏风。慢慢往回转,才依稀看到了晏玉书的脸一眼,连不敢置信都来不及,就幽幽倒了下去,软趴趴的身子砸在地上,眼神便变得空洞了。

这时候的晏玉书,或者说是时幽冥,哪里还有自己的思想?他只想杀人。见到一个,就杀一个;苏君影横在他眼前,那便杀了她。

随着苏君影的死,金丝绳索也渐渐失去了效力,白鹿被梅清渐稳稳接住,身体骤然松了下来,她终于可以行动自如,才一落地,就慌张地向着晏玉书的方向跑过去。梅清渐和郁摇光紧随其后。

而这个时候的晏玉书已经近乎发狂了,完全失去了心智,他被各宗的剑阵围堵在中间。双拳终究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是各大宗齐齐发力,而他这时候又无法思考,甚至连出什么招式都不晓得,只知道凭着一套蛮力胡乱地打。倒并不是想要冲出去,他只是凭着本性在杀人。

当白鹿跑到了跟前的时候,云华宗的几个长老将力量灌注在剑上,剑尖眼看着就要逼近晏玉书了。白鹿几乎是惨叫出声,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发出这么凄厉无助的声音,“不要——”

好歹是有过一场交情,梅清渐紧跟在白鹿后面,帮她拦住了几位长老。“长老且慢!关于此人的生死去留,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商讨一下?好歹他从前也帮过我们,我相信他本性不坏,只是为人诱导,或许我们还有机会能救他!”

大长老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晏玉书曾经帮过云华宗,是享誉天下的大侠,他又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铁了心要置晏玉书于死地,只是——

“可晏玉书危害天下,这件事已经众所周知,百姓们视他为妖魔,人人自危,而他确实也杀了不少人,我们得给百姓一个交代呐!再者说,你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

众人的目光一起转到了晏玉书的身上。他的力量仍然很强大,前来剿灭妖魔的各大宗派几乎是所有人都倾尽了全力,集结了所有的力道,才将他压在了剑阵之下。他发狂一般地冲撞着,每一个动作都是完全出自于本能,都是借助着一股蛮力。

可这股蛮力却没能抗衡过剑阵,各大长老死咬着牙关再齐齐发力,晏玉书终于支撑不住了。向来高大挺拔的身躯慢慢地俯了下去,膝盖也打了弯,跪在地上,慢慢变成伏在地上。

从白鹿的角度望过去,这时候的晏玉书就像一个四爪着地行走的野兽,不断匍匐着、冲撞着、颤抖着。她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她明知道晏玉书的心在她这里,只要那颗心没事,他就不会死,可是眼前这场景……从小到大,白鹿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如刀割,这分明是把她的心生生揪起来,又一片片削过去。

晏玉书不断地被剑阵的力量压迫,伏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偶然一抬头,越过层层人群缝隙,对上了白鹿的目光。几乎是在刹那之间,那双狰狞暴露的眼睛放空了,在片刻的空洞过后,他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第一反应不是求救,而是躲闪。

他慌张低下了头,避开了白鹿的目光,不叫她看到自己的脸。这张脸现在太狰狞可怕了,暴起的青筋和胀红的面色,还有眼泪鼻涕和口水糊了满脸。他真像是个野兽。

晏玉书用仅存的那一点神智在想——可千万不能叫她看见自己这样子!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剑阵的压迫之中,这只野兽四处逃窜,想要将自己遮挡起来。

刚才慌张的那一眼对视,白鹿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看着他瞬间变得慌乱又躲闪的眼神,她心中好像塌了一块儿。她自然也希望他是顶天立地的,是气定神闲的,可当他不再是那般顶天立地、气定神闲的样子时,她还是爱他。

甚至这份爱意变得更坚定了。

白鹿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顶着剑阵的压力,慢慢走上前,想要走到晏玉书身边。可这剑阵的力量太大了,她根本无法冲破,更不要提接近晏玉书。

她蓦然回头,求救一般地看向梅清渐,眼睛里满是凄惶。梅清渐从没见过她这样子,郁摇光也是如此,她们一个用云华宗宗主的身份下令,让长老们暂缓剑阵,另一个那可就过分了,甚至直接打算动用傀儡术,控制住在场的人。

好在郁摇光动手之前,长老们听了梅清渐的话,收了手。白鹿终于得以上前。

剑阵的包围圈总共就那么大一点儿地方,方方正正一片空地,晏玉书想躲开白鹿的视线,却根本躲无可躲,只好缩在某个地方,将自己的脸埋起来。可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人停在了他的身边,片刻过后,他的肩被轻轻拍了拍。

晏玉书一抖,下意识就想抬手掐断来人的脖子。他的手指已经接触到白鹿脖颈处的肌肤了,却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这一下子他才真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所有慌张不堪的模样,全都展现在她眼前了!

当晏玉书看到白鹿的脸上划过泪水的时候,他的心绪又不稳了,渐渐又要被邪气占据上风。他猛地推开她,“走,你快走,再也不要管我了……不!等等!”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又攥紧了她的手,手指不断向她的掌心探去,眼神里满是期待和解脱,甚至是恳求,“杀了我……求你了,杀了我……”

白鹿狠狠一闭眼,眼泪砸在了晏玉书的手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晏玉书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手背上的水渍,蓦然间就僵住了身子。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甚至想要抬手给她擦擦眼泪都不敢,只好怯生生地松开了她的手

隔了半晌,他才颤抖地叹息出声,“对不起……”他也不想给她带来灾祸,更不想让她难过流泪,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大概他的命就是如此吧!现在他只求一个解脱。

晏玉书一边艰难地压制住体内的邪气,一边爬行着向后退,想要离白鹿远一点,她却倏尔睁开了眼,向他扑过来,纤瘦的双臂将他宽阔的肩膀死死抱住,好像想将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圈进自己怀里似的。

白鹿抱紧了他,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掉在了他的颈窝里,又慢慢化开了,化成了滚烫的湿漉漉的一片。她用手徐徐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保护。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他耳边,就像今日轻悄的雨声似的。“他们都想让你死,我知道你自己也想求死……不过不要怕,没关系,我陪着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一道光自白鹿的袖间飞出来,化成了长长的一柄剑。她一只手抱紧了晏玉书,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剑柄。周遭所有人将他们团团围住,用目光注视着他们,或是警惕戒备,或是眼神怜悯。

白鹿回头,目光环视一周,最终落在了梅清渐的身上,她苦笑,“好歹咱们相识一场,能不能再帮我最后一次,让我自己来了结他。”

所有人都以为白鹿是要剜出自己掌心的那颗石头,了结了晏玉书的性命。他们也确实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就注注地盯着白鹿。而晏玉书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竭力克制着体内的戾气,抱紧了白鹿,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享受着别离之前的最后温情。

白鹿将他抱得更紧。她的声音一字一顿落在他的耳畔,“别怕,我陪你一起。”

纤细的手腕一翻转,长剑没入了晏玉书的身体,又穿过了白鹿的心口。剑柄停留在了他的后心处,而剑尖从她的背心刺出来。

真是疼啊!

但白鹿却笑了,她笑着抱紧了晏玉书,一歪头,眼泪从眼角滚下来。她听到了背后人的惊呼声,听到了郁摇光奔过来的声响,还隐隐听到了书灵的叹息声,而最后这些声响,都没入了雨声,轻悄不见了……

白鹿渐渐失去了意识,那钻心的疼痛也慢慢消失无踪了。她抱着晏玉书的那只手完全没了力气,蓦地垂了下来,砸在地上,掌心处一点黑色印记,像是一颗小小的黑痣似的,像是墨入水中似的,悄然间化开了,紧随着,晏玉书的身体也化成了袅袅黑烟,四散无踪。

只剩下长长的一柄霜华剑,贯穿了白鹿的身体,她倒在地上,血顺着淌在了黑石板上,和雨水洇在了一处去。周围是人们怜悯的目光,也有几人为她流下了眼泪,不过这都是身后事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来书中世界走了这么一遭,终于走完了白青崖的结局。而作为白鹿,也只好就这么了此一生了。

白鹿失去了意识,又渐渐恢复了意识。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路上走,可是前后左右都是强光大盛白光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的身体控制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是有人在向她告别。回头一看,一个泛着光的人影正向她摆手,【到了临别时候,也不贫了,说老实话,能和你认识,我还挺开心的。咱们这就要分别了,以后你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知道不?】

白鹿还有点恍惚,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事,她下意识一点头,就见那道光影渐渐消散了。她心中很迷茫,只好继续向前走,忽然间脚下一个踩空,她重重地跌落下去。

本以为下方会是一个无底洞,却没想到,几乎是一眨眼的光景,她就重重摔在了地上,随之传来的还有板凳翻了的声响。

白鹿趴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看着眼前青色的地砖,愣了很久很久。几道脚步声慌张地跑过来,她眼前又多了一双hellokitty的拖鞋,还有小熊猫、小青蛙的拖鞋面儿,一起把她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