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俊哲这几年过得风与生活使他看起来临危不惧,这是一种好品质,但在犯罪的领域,他这种品质顶多算的上是丧心病狂和麻木不仁。
金振轩第一句话问的不是关于他是否犯罪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申俊哲抬眼的目光有些疑惑,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不问他们警察最想知道的东西。
金振轩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在桌角,任它燃烧。
“你知道么,三年前上帝给你的一次机会让你重新开始,而你把这弥足珍贵的机会当烂泥一样踩!”金振轩话说得轻细,但包含着痛惜:“你有没有想过,犯罪的代价是什么?如果你喜欢一件东西,你可能一辈子没办法碰它了知道么!”
申俊哲古怪地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呵呵,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来的及这样审我吧,什么感觉?不爽还是可惜?”
时间和一无所有真的能让人变得无所畏惧,申俊哲早已不在乎这些了,他被抓的时候就已经认了,如果当真这辈子过着心惊胆战,猫捉老鼠的生活,他倒觉得被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在知晓结果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可怕的,被终身□□或是被执行死刑之前能有人跟他谈一场话,算是了了他被赶出家门后和能别人好好说说话的愿望了。
“你还是那么看不惯有钱少爷,相比之下,你应该对我还算是有一点同情,毕竟我现在一贫如洗。”
金振轩在往昔酒吧突袭扫黄,抓的全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家里有钱任其挥洒的那种,申俊哲也在场,他很幸运,总共三次,每次金振轩带队突袭的时候,他刚好才进门,除了被金振轩驱逐,剩下的那些被抓到的人,全都被骂的狗血淋头,当时申俊哲看金振轩的眼神中就有嫌恶的鄙夷。
桌上的香烟烧到靠近中间部分了,燃烧过后的烟灰渐渐没了明火然后掉落在地上,跌入死亡的命运。
“没错,我对你的偏见从目中无人的富家子弟变成了罪恶滔天的凶手,而且,对我来说,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申俊哲抿着嘴不可一世地一笑,双手互转着彼此腕上的手铐。
这些小动作在申俊哲的身上已经不具备判断他是否紧张的行为了,韩信杰鹰一样的眼神将他从外剖到内,体无完肤之后的结论是申俊哲破罐子破摔了。
韩信杰动了动喉,问道:“为什么杀韩秀英?”
申俊哲眼睛一滞,自言自语:“原来她叫韩秀英啊,真是个……婊|子名字。”
金振轩不说话,韩信杰也任由他辱骂。
“她一个卖肉的凭什么瞧不起我,她的一身光鲜亮丽又是什么换来的?”
“你认识她?知道她是做什么的?”韩信杰说。
“谁认识她?像她这种货色的,只是垃圾,我是出来卖的六个字写脸上了。”申俊哲有些咬牙切齿。他一想到那个女人那晚对自己尖酸刻薄,淋透辱骂的脸,他就恨不得再踩上她两脚。
看来对她身份的误打误撞是申俊哲自主意识的认知而已,金振轩又问:“那你拿她钱包了吗?”
申俊哲瞪大了眼睛:“当然没有,那是她想陷害我,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假装擦肩而过然后将钱包塞进我的口袋里说我偷她钱,我没有,我不会!”
申俊哲越说越激动,双拳紧握:“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若她那日没有出现在美丽来,或许就不会死。”
韩信杰道:“说说你是怎么杀死她的吧。”
杀死她的时机仿佛天赐的机会,韩秀英本来因为这件不愉快的小事要走的,突然一个电话打来又让她在这停留了一会;她把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一顿,之后又折回来去洗手间补了一下妆。
“厕所最后一个窗户后面就是荒废的建筑工地,我把她打晕,从窗子里扔了出去,然后我又爬出去,将她拖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我想上她,但她实在让我恶心,我放弃了。那晚的风有点冷,我突然清醒过来,紧张地推开她,那时我真的很害怕。”
申俊哲平淡如水地说着,没有任何地方波澜起伏激起他的情绪。
“可是我后来还是杀了她,因为她太贱了。”
清醒过来的申俊哲瘫坐在一边喘气,没有给衣衫不整的韩秀英重新整理好衣服,不出一会,韩秀英醒过来发现申俊哲在旁边,自己还衣不蔽体,于是大怒朝他大喊大叫。
前面的工地或许还有人,被别人听到了就麻烦了,因为这个念头,申俊哲捂着她的嘴,韩秀英又用脚蹬他,申俊哲急了,一只手制住她,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摸索半天摸到了一把刀,他慌不择路,拔开刀鞘就朝她肚子上捅了进去,韩秀英痛的弯下腰,申俊哲顺手一推,不小心将她推到了一块尖石上,后脑磕到了,当场没了气。
“我背着她沿着黑暗走,走到尽头没路了,我就出来,为了不让人发现端倪,不管有没有人,我都假装跟她说话,让别人以为她喝醉了,我背她回家。”
大概是香光小区的那段路,金振轩忽然想到了李天泽给自己的那张简图,上面香光小区与华明路之间的似乎有一段用虚线画的路。
韩信杰听完,身体往前倾,道:“你明明可以控制自己的,有段时间你不是清醒了吗?”
申俊哲摇摇头:“我控制不住,我害怕,暴躁,而且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又没有后顾之忧。”
“后悔吗?”
“有用吗?”申俊哲反问,当然答案是明显的,申俊哲不知为什么所有审问过程中都要加一句是否后悔,如果说后悔,能得到什么?心理上的忏悔?这样有用吗?死到临头被逼出来的伪善有何意义?
申俊哲不后悔,后悔也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时他真的后悔,不光那次是他第一次杀人,还有他杀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女朋友,曾经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女朋友。
爱情这东西说不明,它可以是无坚不摧的,又可以是被任何其他事物所动摇。申俊哲后悔,是后悔他爱的不够深。
看着申俊哲陷入深思,金振轩弹开烧尽的香烟,烟草的迷雾笼罩着台灯的光芒,一团一团,像是永远解不开的迷雾。
“香光小区的监控录像是你破坏的吗?”
“不是。”申俊哲回答的很快,也不像撒谎的样子,一个连自己是杀人的事情都承认了,对毁坏监控录像这点小事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会是巧合吗?可人为破坏监控难道不是为了犯罪而准备的吗?
将申俊哲留在审讯室,韩信杰和金振轩走了出来,站在审讯室外面的单向玻璃前思考,李天泽顺势跑过来问道:“怎么样了?他认了吗?”
韩信杰点头,李天泽高兴地不得了,要是他敢不认,他就打得他满地找牙。
“巧合吗?”金振轩开口。
“人到了这种程度是否还会撒谎?”
韩信杰不禁陷入脑海里看过的心理学书籍,但书籍里得出的结论都是大部分人的情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有人之将死拉人垫背。
亦真亦假,不得而知。
李天泽顿觉气氛不对,试探说:“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金振轩回头看他看了好久,说道:“你不说话我都忘记你了。”
“什么意思?”李天泽蒙圈地问。
“去把连望舒招来。”
韩信杰吃了一惊:“你要找他?让他来帮忙?”
李天泽更是惊得不比韩信杰少,他说:“不是警局内事不让外人知道吗?”
金振轩道:“那谁之前偷偷将警局案件告诉他的?再说我们自制队也不算警局里的人好吗?”
说的也对,但好像有点莫名的可怜。
李天泽应道:“那,好吧。”
临走的时候,金振轩又嘱咐了一句:“让他直接来警局。”
——
连望舒接到李天泽的电话的时候感觉像是接到了法院的传票,这结局他还没想过。不能去打死也不能去,去了母亲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天天唠叨,担心来担心去。
“天泽哥,我又没犯错,干嘛去警局?”
李天泽一改之前对他和和气气的态度,叫嚣着要是他不来就到家里接人去,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
“你上课去我就去校门口接你,你要是腿疼找借口,我绑都要把你绑来。”
看来金振轩和连望舒,李天泽果断选了金振轩,自己家的头能不听他话吗……
晚上十点,连望舒非常不情愿地来到了警局,他还骗自己母亲,说去同学家学习,真是笑死人了。
进门的一瞬间,韩信杰第一个和他对上眼了,连望舒叫道:“杰哥好。”
金振轩坐在正中间,连望舒就是个待审的小鬼,阎王爷亲自审你,还需静声凝气。
连望舒指指墙上的钟,说:“十点了,我还在长身体呢。”
有什么事赶紧说!
韩信杰走到连望舒身边,简明扼要:“凶手抓住了,有你的功劳,有几个疑问,想听听你的意见。”
连望舒谢绝:“杰哥,我只是误打误撞,没什么本事。”
金振轩起身,听不到他说的话似的:“犯人在审讯室,你去看一眼。”
“不要。”
是真的不要,虽说这样可能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持才傲娇,但是他不愿去和犯人面对面交流,不是害怕,是心里有股压力,这种压力来源多方面。
有对逝者的愧疚,犯案人心理罪的苟同,还有自身心理的不平静。
李天泽以为他害怕了,安慰道:“没事的,你可以在外面看,他都已经被抓住了,跑不掉的。”
连望舒清水似的眼神望向他,让李天泽忽然觉得把他叫来是污染了清泉。
连望舒很干净,干净到一丝杂质都没有。
后来连望舒还是跟着金振轩和韩信杰过去了。
他站在玻璃前看了很久,不知是看里面的人,还是玻璃上隐约倒映出来的自己。
“进去吧。”
金振轩让韩信杰带着连望舒进去了,他则在外面监视。
申俊哲见来人是个少年模样的孩子,有些不可思议。他脑海里搜索着和这孩子相关的信息,不过应该和他没关系。
连望舒坐定,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申俊哲身上,他问的问题很偏,也很稳,看不出青涩的样子,倒像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司机。
“你一个人住?”
“嗯。”
“租的?”
“嗯。”
“家里乱吗?”
“嗯。”
“在美丽来打工?”
“嗯。”
一问一答,连望舒不多问,申俊哲也不多说。
连望舒问道:“离家多长时间了,在这有朋友吗?”
申俊哲如实回答:“三年,没有。”
连望舒白净无暇的脸庞在灯光下一览无遗,少年清澈的样子动人心弦。
“在店里和其他人熟悉吗?”
“不熟悉。”
韩信杰知道连望舒是想通过申俊哲的日常生活来判断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连望舒问的让人莫名其妙。
“在哪个女人身上,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申俊哲似乎有些厌倦了,不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望舒笑笑:“没有,就是和你聊聊天,你应该很久没跟人聊过天了吧。”
申俊哲心一抖,面上不为所动,顿了一会,将后背重重砸向身后的椅子:“没有。”
连望舒颔首,起身离开。
韩信杰目送他开门关门,跟后面离开。
金振轩见他出来,说道:“怎么样?还可以吧?”他在担心连望舒心里能不能承受的住直面犯人的恐惧。
连望舒深呼一口气,道:“我有话要说。”
晚上河正秀回家了,不然在场的话,她很想剖开连望舒的头颅看看他到底怎么长的。
剩下的四个人外加连望舒进了会议室,四个人坐一排,连望舒一个人坐对面。
连望舒道:“抓住他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金振轩:“做最后的现场指认,整理卷宗,写结案报告,交与检察处检察,然后入档。”
连望舒摇头:“我觉得还不能结案。”
“什么?”朴辰曦惊呼出声。
连望舒解释道:“韩秀英左耳有一条拉扯型的伤痕,那可以是人为的,也可以是意外,但是若现场没有耳环的存在,那么只能说明被申俊哲带走了,但是申俊哲说他没有拿走她身上的任何东西。”
所以丢失的耳环并不在申俊哲犯罪的圆圈之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在犯罪现场,还有一个人!”
一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如同提线木偶师一样,玩弄着牵线上的木偶玩具的可怕的人。
“假设韩秀英耳朵上的耳环是故意被人拿走,那个人一直尾随着申俊哲,暗中监视他的一切行为,包括他与韩秀英的争吵,到杀人,到抛尸。”
“为什要这样假设?”李天泽道。
“因为这种假设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可以解释韩秀英的两次电话之约,耳环消失,还有香光小区提前被破坏的监控。”
两次电话?金振轩奇怪他怎么知道韩秀英接了两次电话。对面的连望舒面不改色,坐姿优雅;整个会议室气氛安静却不严肃。金振轩想到了李天泽,刚才是他接的连望舒,说不定在路上嘴快就告诉他了。
金振轩心里骂道:嘴快的家伙!……忽然,金振轩一怔,又加了一句:该死的,又偷听……每次李天泽不参与审讯,他就躲在外面偷听。
“对方用公共电话已经足够说明他很谨慎,知道警察办案一定会查死者的通话记录。”
朴辰曦问:“那为什么不能说明是她的某个情人手机没带或是手机没电所以才打的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