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一半遥遥地露在冰河之上,一半是冰河上的倒影。
军营里面早就架起了铁锅。
柴火在下面劈里啪啦地烧着,上面的铁锅翻炒的佐料刺啦地随着铁铲的动作颠来颠去,红油混着花椒,豆瓣酱,生姜,豆豉咕噜咕冒着泡,走近了看,还能看到红得亮眼的剁椒在油面上下翻滚。
傅知微端了个小板凳,手里面捧着暖炉,好奇地勾着脖子朝着锅里面看。
她吞了吞口水,被辣椒的香味勾起馋瘾。
司矍端着一碟子切成片的牛肉干从帐篷里走出来,就看到傅知微直勾勾坐在那里盯着火伍营士兵的动作。
他抬脚走了过去。
一块牛肉被塞到傅知微嘴边,还带着没有完全散去的热气。
她眼珠子也不眨一下,没有抬头就知道来人是司矍,一口将牛肉从筷子上面叼了过去。
“杳杳,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司矍一手端着牛肉片,一手握着筷子,弯下腰来问道。
傅知微这才把视线转到旁边穿着一身盔甲的青年身上。
她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睛里面却亮晶晶的,摇摇头说道:“那不行,等下我就吃不下,再等等。”
而这时,宋刚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奶茶从帐篷里出来,见两人又粘在一起,笑着大声说:“欸我说副将,人家小姑娘好好玩自个儿的,你就别拘着人家。”
“这左右一眨眼的功夫,还真怕被狼叼去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过来,将碗递给傅知微:“喏——新鲜的,快趁热喝。”
傅知微将碗接过来,含笑说了句谢谢。
她这些日子得空就爱往军营里跑,帮军营里的军医打打下手,或者给他们递吃食改善伙食,日子久了,军营里的将士虽然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不凡,但见她如此平易近人,也不端着架子,不喊苦不喊累,对她也是多几分照顾和喜爱。
特别是宋刚,每次看到傅知微就想到自家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女儿,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留着一份。
所以,和火伍营搞好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
“玉米馍馍也刚刚蒸好,你想吃,我就让副将帮你拿,省的他一天到晚都往你身边凑。”
宋刚边说边玩笑似的瞪了司矍一眼。
傅知微被他的话逗笑了,学着宋刚的样子,抬起手拍了几下司矍的盔甲,拿出赶人的架势说道:“听听人家宋营长的话,在这里闲着干嘛,快去干活,去去去。”
司矍恋恋不舍地看了傅知微一眼,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出了什么事,杳杳记得叫我。”
宋刚嫌弃地看着他:“得得得,别在这里酸我了,快去!里面人手不够呢。”
傅知微扑哧一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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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皖拎着鱼竿,傅行跟在她后面提着铁桶,从河边钓鱼回来。
“绾绾,我今天钓到四条鱼。”
他炫耀地晃着手里面的铁桶。
沈皖难得没有嫌弃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挑了挑眉夸赞道:“哟,不错啊,长本事了。”
忠勇侯在军中和普通士兵一道忙里忙外,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从雪地里面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有溅着火星子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夜色,描着远处深黑色蓬松的树影。
忠勇侯端起酒盅,乐呵呵地说道:“杳杳,你难得在边关过年,怎么样,这北疆的年味,不必京城差吧?”
北疆的酒是辛辣苦口的白酒,酒烈而回甘,喝上一壶浑身都暖融融的,但傅知微连梅子酒都能喝醉,更喝不了这种度数极高的白酒,于是司矍专门给她倒了一壶奶茶代酒,放在她座位的旁边。
火锅咕噜噜冒着逊白的热气,傅行显然是饿极了,捏着筷子探头探脑地瞧着在红油里面忽上忽下的牛肉,他咽了咽唾沫,顿了下,见周围人都没瞧着自己,试探着将筷子伸进热气腾腾的油汤里面,准确无误地夹到一块被煮成深褐色的牛肉。
嘿嘿。
他还没有得意完,牛肉就被沈皖的筷子一把拍了下来。
“干什么呢?”
沈皖瞪了他一眼。
傅行委委屈屈地缩回手,端端正正地重新坐好。
傅知微瞧着她对面两人的小动作,觉得甚是有趣,没有挑破,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装着奶茶的酒盅说道:“哪儿都是过年,军中的将士保家卫国,能同他们一起过年,是我的荣幸。”
忠勇侯哈哈笑着,一口将酒盅里的酒闷了下去。
“不错不错,你娘教得好啊,有世家小姐的气度,却没有那种娇气劲,实在难得。”
“这北疆虽看着凄寒荒凉,可民风质朴友善,若能得些空闲日子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那可当真算是难得的幸事。”
他砸吧砸吧嘴,感叹了几句,而后将眼光投向坐在傅知微旁边的司矍。
忠勇侯和皇上做了数十年的拜把子兄弟,自然也知道自家侄女千里迢迢来北疆是为了什么,他将脚边的酒壶一把捞起,斟满自己的酒盅,朗声道。
“好小子,杳杳既然不能喝酒,你代劳几杯怎么样?”
司矍蕴黑的眸子沉静如水,端起酒盅不卑不亢地回敬道:“属下乐意之至。”
说完,他一口将酒盅的酒喝完,正要弯下腰拎起酒壶斟下一杯,突然袖口被身侧的少女拉住。
司矍偏过头去看她。
傅知微担忧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喂,万一真的喝不下,可千万别逞强。”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忠勇侯的眼睛,还没等司矍说话,他就率先哈哈笑起来。
“这点酒都喝不下,算什么男人,杳杳,你可千万别惯着他,让你伯伯我来给他立一立家规。”
忠勇侯性子直,早年又在边关呆了数年,早就养成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后来他回京城复命,任了九门提督,不得不入乡随俗地端起世家子弟的样子,吃穿住行样样注重繁复的礼节。如今难得回了边疆,卸下这些子虚乌有的繁文缛节,顿时觉得浑身爽利。
司矍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将军说得对,连这点酒都给你挡不了,算什么男人。”
男子灼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耳边,他呼出的热气带着微微的酒味,绕着弯钻进她鼻腔里面,同着他身上清冽的沉香混合成略微甜腻的味道。
傅知微动了动秀挺的鼻尖,便嗅到满腔属于青年冷冽的气息,她后知后觉地红着一张俏脸,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酒过三巡,月亮也高高地挂在了天幕的正中央。
沈皖拽着傅行喝酒喝到兴头上,嚷嚷着说要趁着这个时候去河边上的冰窟窿钓鱼。
司矍将傅知微垂落在身侧的手悄悄拽进怀里面,看见了她向往的眼神,低声问道:“杳杳想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