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严家人的悔

陶淘统一天下后,四方贤才汇聚,但谯县并没有因此取消科考制度，只是由于科考代表的前途和意义不同,其规模和难度自然而然的增加了。

科考年复一年的举行，是明明白白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龙门,虽然年年都是士族子弟拔得头筹,可得中的平民比率也在逐年增高,名次也逐年攀升。

昨日还是个穷酸书生,祖宗三代地里刨食，一朝得中,便是官身了，自有乡绅富农送钱送粮交好,往后又在公家做事,福利待遇、身份地位什么都不愁了。

这样那样的好处,只想一想便叫人心头火热,不用政府如何宣传,在切实的好处面前，富裕的家庭没有不送孩子读书的，便是那贫穷些的,也要勒紧裤腰带供一个聪明的出来。

百姓们的热衷带动了相关产业的发展，各种私学官学遍地开花，学生成了一个很大的团体，六月也变得更加不凡了。

“感觉今年报考的人比去年又多了好多。”谯县四环的一处官学中，有一平民学子叹了一口气,很是担忧。

谯县四校虽是官学，但学子却是平民子弟，要么是四环的居民的孩子，要么是谯县孤独园里的孩子，都是条件一般的学子，虽说科考一视同仁，可他们面对士族学子还是有几分气弱，故越发忧心报考情况。

有那消息灵通的学子回道，“听说有一家私学比对了前两年的报考人数，然后预估了一下今年的报告人数，说前年七八千人，去年一万七八千，照这个趋势，今年保不齐会有两万五千人。”

“只看咱们学校，去年咱们年级只有三个班，今年六个，翻了一倍，唉。”有同学如是回应，同样的烦恼。

“要不，”一女学生提出建设性发言，众人都瞧了过来，却听她说，“咱们再缓一年？若是差得太远，也太丢人。”

“呸！”众人也不顾她是个女孩，齐齐呸了她一声，“哪怕不中，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万一有个万一呢，怎么能为了区区面子，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那女学生也不恼，摊手笑道，“既无论如何都是要考的，各位还烦恼什么？只想着下一届比咱们更难呢，是不是好受多了？”

“呸！”众人又是一声呸，笑骂道，“你成绩好，倒是能这样想，可我们多半是还要参加下一次的，想着下次更难，只能是更难受，哪里有好受的？”

那女学生撑着下巴故作思考，片刻后，拍手笑道，“有了，那便想着下下次更难就好了，若下次还是不中，便想下下下次更难。”

众人被她一连串“下”说得笑不是，气不是，知道辩不过她，便对着一清瘦少年喊道，“陶石，你快管管你妹妹！”

陶石放下手中的书，叹气道，“这么些年，你们见我什么时候管住过她的？”

众人见他如此“兄”纲不振，一顿大笑，倒忘了先前的忧愁。

备考的时候，时间走得特别快，很快或烦恼或畏惧或期待的考生们统统走进了考场，半个月后成绩公布，陶石陶欢兄妹两果然榜上有名，众人纷纷恭贺，又半个月后，个人的职务去向公布，同学们比兄妹两还上心，早早的打听了来告诉他们。

陶欢一向最爱贫嘴说笑，听了同学的报喜脸上不见喜色，反而面色沉沉的重复了一遍，“我哥哥分到了豫章郡赣县？”

众人不明所以，点头，还劝道，“虽说远了些，可现如今要进内阁，都是得有外任的资历的，陶石历练历练，说不准以后前程比你这个留谯县的大呢。”

陶欢还是不见喜色，陶石拉了她一把，笑着对同学们说道，“多谢各位前来报信，不嫌弃的话，我和家妹在孤独园粗置了素宴，请各位赏脸。”

陶石和陶欢都是在孤独园长大的孩子，由于还不到十八岁，不能离园独住，故还住在园中，只两人闲时各处做活，也攒了些银钱。

陶欢在哥哥的提醒下收敛了郁色，笑着和哥哥一起招待同学，又约好了到时候他们来帮她搬家，谯县的官吏是可以申请宿舍的。

送走了前来贺喜的同学朋友，陶欢立马皱起眉头，带有几分怨恨的说道，“怎么就偏偏是这个地方？他们若是知道咱们如今，”陶欢顿了顿，重重吐出一口气道，“哥哥，要不咱们去问问，能不能换一换，我和你换！”

陶石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什么胡话呢，你当政府是咱们家开的？”

陶欢瞪着他，正想说话，陶石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别怕，如今十年过去了，不定那边有了什么样的变动，再说。”

陶石笑了笑，“就是他们都还在原处，我是哥哥，怎么着也不能躲在妹妹身后，而且，”陶石语带深意的说道，“理亏的是他们，也不该是咱们躲。”

陶欢跺脚，嫌弃道，“就你这个脾气，面团一样，又最滥好心，只怕人家哄两句就把你哄走了！”

“你放心，我一准的人如其名，铁石心肠。”陶石拍着胸口保证道。

陶欢瞪他一眼，“最好这样。”

三日后陶石便要启程去扬州，妹妹担心他，他同样也担心妹妹，亲自陪着申请了宿舍，又把需要的东西都买好，一向节俭的他此时处处样样都往好的贵的买，陶欢拦不住，心疼得跳脚，直念叨，“完了完了，我哥疯了，日子不过了！”

三日后陶石出发，等到了赣县归整行李的时候，却发现大棉衣里头裹着个钱袋，打开一看，一共五千钱，这些年兄妹两攒下的钱财，刨开花销，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又见里头还夹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吃好喝好穿好，馋死他们！

陶石失笑。

赣县来了位青年县令，当地的乡绅自然是要来宴请攀交情的，陶石也正好借此机会了解赣县的情况，故也常应邀，走动得多了，在陶石了解到赣县情况的同时，赣县人也了解到很多新县令的情况，其中最令赣县女子心动的一条是这位年轻的县令未婚！

而且这位县令家中只有一位妹妹，这妹妹也是今年高中有官职的，家中无父无母，没有负担，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总而言之，陶石是个上好的夫婿人选。

如今的女子比以前要大胆了许多，既然有好感，也不一味避着，常常让下人探查他的行踪，想要来个偶遇。

从知道自己分派到赣县的时候，陶石就有预感这一趟会遇到以前的亲人，但他万万没想到是这样遇到的。

在一位小娘子“不小心”要跌倒在他怀里，他原本想往后退一步避开，后又不闪不避接住的时候，他亲娘带着一群人“捉奸”来了，他三爷爷的二儿媳妇、他隔房的婶子、陶欢的以及现在嘤嘤哭泣的这位小娘子的亲娘哭着让他负责。

陶石看着眼前这群比记忆中更老、更憔悴、更……丑陋的一群人，止住身后护卫的动作，低头笑出了声，“要我负责？你们可知我是谁？”

听了这话，他的亲娘二话不说一拍大腿坐到地上，闭着眼睛就大哭大喊起来，“天老爷唷，女王活菩萨唷，您瞧瞧您看看，这当官的欺负我们平民百姓呀！他欺负了咱们家闺女他不负责呀！”

“你们选的这是什么人呀？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坏坯子，心眼子黑透了呀他！”

苦主的娘嘴笨，嗫嚅半晌，还是只知道哭。

他的亲爹吼道，“你别以为你是当官的就能白欺负了我们家姑娘，我可是知道你们每月都有考核的，你若是不负责，你这官也别想当！”

“何止官当不下去，我家好好的闺女被你毁了清白，哪还有脸活下去？”苦主的亲爹狠狠的说道，“人命大过天，我们家是良民，你这县令也得赔命！”

苦主抽啜的身子一抖，双眼楚楚可怜的看向他，盈盈哀求之意。

老者杵着拐杖出来劝道，“我们也知道高攀不上县令，只是孙女可怜，唉，毕竟是一条人命，求县令赏个妾位吧。”

陶石又低低笑了起来，末了，越笑越大声。

众人正奇怪呢，陶石又问了一遍，“你们可知我是谁？”

妇人哭骂得更大声了，男子们恶狠狠的瞪着他，那上前的老头觉得不对，细细的打量他，越看越眼熟，这……这不就是他家的人吗！

老人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又惊又喜，“你，你是？你是我家大儿的老二！”

妇人的哭骂声戛然而止。

什么？自家人！她儿子！

那刚刚还坐着地上，拍着腿指天骂娘的妇人一下子跳起来，双眼迸发出如饿狗见了骨头的精光，上前想要抱住他，陶石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那妇人也不恼，笑嘿嘿的在自己身上蹭了蹭双手，拍掌欢喜道，“哎哟喂，祖宗保佑啊，我家二郎当大官啦！”

“哈哈哈哈，”那老者笑道，“这是天大喜事呀，走，咱们回家给祖宗上香。”

老者伸手想要拉陶石，陶石拦住他，指了指地上茫然的小娘子，“等等，这‘清白’之事？”

老者摆了摆手，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自家人。”

他亲娘上前一把拉起那小娘子，道，“还呆着做什么，这是我亲儿子，你隔房的堂哥。”

声音越说越高，透着喜气，恨不得说给全县的人听着才好。

那原本只知道哭的婶子见此，凑到他身边，语带希冀的问道，“你如今，我家二丫呢，她？”

陶石看着她，只沉默着不说话。

妇人哀哀的哭了起来。

他亲娘挤过来，推开妇人，道，“嗐，大喜的日子问这扫兴的做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大的福气？”

那妇人的丈夫也道，“别哭了，不就是个丫头吗？咱们这还有大丫头和三丫头呢。”

老者先是叹了口气，又道，“行了，咱们赶紧回家吧，今天一堆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