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设的预赛不需要打样板,就看初稿草图。张华甚至连色彩都没上,祁珍看了一下就自叹不如，业界的大姐姐果然有大姐姐的手笔。

祁珍自然也给张华看了自己的稿子。有了‘瑰爱’的经验之后,她自认为现在的设计能力已经提升了一个层次，现在看来跟张华的轻描细画工笔手法比起来，还是差强人意。

“名媛世家的贵女自幼接触的世界就比你大了好几倍。”

突然之间祁珍的耳边响起慕宸风的话。

他冷冽着神情敲着课桌，宛若一个老教授盯着她期末未完成的设计稿,脸色寒如冰霜：“所以你还不努力吗？”

“我努力呀，”梳着高马尾的少女眨着明亮的眼睛,挽着男朋友的胳膊讨好的嚷求,“可是期末的旅游就这一次，寒假我爸妈又不让我出去。我们先去稻城玩一圈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刚好快一百天了,也是个纪念日呀。”

少年不为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子干净的课本皱眉头。

少女摇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柔声道：“你知道吗？稻城很美的，那里有遍野鲜花的草场,还有潺潺流水的小溪。不过我们现在这个季节去就看不到繁华稻田了,可是我们可以去看雪峰呀。”

少女放开少年的手，捧着脸颊托着腮，眼底写满了憧憬：“圣洁高耸的雪峰是见证爱情的地方。”

“我们的爱情不需要任何见证。”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少女连绵美好的幻想。

她怔了怔看着少年愈发阴沉的脸色,咬着唇不说话。

少年敲了敲课本上干净的几页：“上课都不做笔记的吗？”

少女的眼眸黯淡下来，搅着手指不说话。

“我会帮你做一份笔记出来，但是现在你自己需要练习笔法能力，再画一幅中式女西吧。”

“慕宸风,”少女咬着唇，几乎着颤抖着追问，“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什么？”

“有啊，”少年卷起袖口，已经在自习教室里面坐下来，“出去玩，我听见，等以后有时间吧。”

“对了珍珍，”少年顿了顿翻开日历查看，“你跟家里商量下寒假晚点回去？今年过年等2月份呢，我能在学校帮你补习半个月。”

……

“珍珍，想什么呢？”

张华伸手在祁珍眼前摇了摇，她才骤然回神。

“哦，我刚才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嗯，”张华没有想太多，突然神秘地问，“怎么今天慕宸风不来吗？”

“啊……慕总啊，他、他忙。”

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祁珍几乎的支支吾吾地回答。早晨男人头发乱乱地揉在枕头里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撒谎的感觉真的是心口怦怦直跳。

张华捂着嘴笑：“你还叫慕总，上次我们三个打趣他的时候，我和燕燕就猜到了。你们什么时候官宣。”

“啊……这个还不知道。”

祁珍彻底怂了，搅动着手指，完全方寸大乱。

“有没有家底呀？”张华又凑过来问。

祁珍憋着通红的脸，干咽了下口水。

“开玩笑开玩笑，哈哈。姐妹的男朋友，是慕宸风我们也懂规矩的。”张华摆摆手。

祁珍松了一口气。

家底，她有啊，慕宸风的内.裤撒娇照，重逢那天的威胁。

“珍珍，你这几笔画得不错啊，画龙点睛的作用。”

张华在设计稿上指出几处，一边点点称赞：“真不错，整个设计的灵魂这就凸显出来的。”

祁珍顺着张华指出的地方望去，眉头却蹙了起来。

那几处的笔法，不是她设计的。

有人改动了，是慕宸风。而且改动的地方很小心，才会让她难以察觉。

“哇，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张华举起祁珍的设计稿赞叹，“珍珍，我赌你将会是我们这一届青年设计师里最后成就的一个。”

“华姐过奖了。”祁珍赶紧推辞。

她受之有愧，那画龙点睛的手不是她的，是一个男人修长的灵魂画指。他从来都是凌驾于人的天才，那一双纤长的手指下永远能勾勒出常人不及的轮廓世界。怪不得早起的时候慕宸风倦意明显，揉在枕头里面怎么都不出来。

想帮她又不让她发现，一定不是很容易吧。

也可惜了，他现在是商业总裁，即便挂着服设界的名头，也再也不是个自由的创作者。

他会有遗憾吗？一个对设计那么热血的少年，未想过岁月轮回，有朝一日也会放弃。

*

“燕燕见到Lee了。”张华突然激动地道。

祁珍好像心口被人打了一枪，强自淡定地问：“Lee为什么也来了？他也要参加“郁云之巅”的吗？”

张华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Lee太神秘了。而且好像他跟前辈们的关系都很好，我爸这一辈的知道Lee底细的都约好了似的帮他守口如瓶。”

“我怀疑他肯定是哪个知名人物，也许耳熟能详就在我们身边。”张华继续分析道。

祁珍问：“那他为什么这样呢？”

只是服装设计师而已，怎么搞得像特工间谍的样子。

张华解释道：“你还不懂珍珍，你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留给创作者的空间多么狭窄。”

祁珍的确没有明白张华的意思。对于她而言，现在愁的不是创作的空间，而是创作的源泉，她希望她能有源源不断的灵感，成为一个有灵性的设计师。

至于设计出来之后呢，她还没有想过。

张华的话似乎似是而非地点醒了祁珍一点，如果反过来一个人有源源不断的灵感，那么他的空间是不是真的是被无限给予的呢？

张华道：“服设师虽然对美术功底有要求，但是说到底还跟画家不一样，绘画是艺术，服设却不是。”

祁珍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服设是商业。”祁珍得出了这个答案。

张华哈哈笑道：“果然是有天赋的小仙女呀，一点就透。”

剩下的不用张华再说，祁珍现在已经懂了。Lee从来不愿意暴露真名，一直以‘黑雾王子’的绰号隐匿业界的原因。对于他们那样的人来说，一旦身份暴露，就意味着创作的终结。

身份带给他们的只能是商业价值，而某种程度上，商业压榨了创作者的初衷。

这也就是为什么像CJ那种省级低端设计赛，会用市场拍卖竞价来检验设计者的作品。但是像瞿老这种高端的‘郁云之巅’，只是纯粹的需要设计师带一份初稿，甚至连样彩都不需要上。

“那燕燕姐现在见到Lee了，也要帮他守护身份了？”

张华点头，神色却有些凝重：“有些奇怪。”

“什么？”祁珍问。

“就是觉得Lee和燕燕都有点奇怪。”张华道，“Lee完全可以拒绝燕燕去接机的，即便是燕燕爸爸的意思，也肯定是经过了Lee的同意。但是既然他想隐藏身份，我们小辈间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毕竟我们这些年轻人哪能有父辈们嘴巴严实。”

“嘿嘿，是的呢。”祁珍也认可。

“还有燕燕也很奇怪。”张华道，“她肯定被Lee吓住了。”

“Lee长得不好看吗？”祁珍玩笑道。

“我估计啊是我猜中了，燕燕发现这个Lee肯定是她见过的人，”张华给祁珍看信息，“瞧我问她Lee帅不帅，她就不回了。”

“沉默代表猫腻，她被击中了心思。”张华总结道。

对话戛然而止，似乎突然陷入一个死胡同。

祁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翻开了滑音，列表里面仍然有Lee。

翻了一遍聊天记录，她把Lee删了。

又过了一会儿，祁珍又想到了什么，摘下小包里面的挂物吊坠，那曾经是Lee的礼物。

哦，对了，还有微信里的Leepearl.

*

“哎呦，这是谁呀，郁云之巅都能来呀，想不到想不到。”

张华说于紫燕回来了，Lee也一会儿就到会场，跟祁珍正安心地等呢，突然一声尖锐的女声打破和谐。

张华低声问：“认识她吗？”

是林舞，随行的还有上次晚宴上见过的那个亮片女。亮片女似乎对美与亮片的联系有误解，从大亮片换成小亮片，依旧闪得人眼睛痛，不能直视她。

祁珍简略地回道：“上次晚宴的时候碰过面。”

张华是个精明的女人，迅速摸透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祁珍是谁呀，让慕宸风这种人眼角闪着柔光的女人。林舞又是谁呀，跟慕宸风吃了一顿之后，发遍朋友圈说是人家未婚妻的女人。

张华唇角微挑，自然知道对面两个女人盛气凌神凭的是什么，欺负祁珍没有后台呗。

“秘书怎么没跟慕总在一块啊。”小亮片又是跟那天一样积极地先开口，挑衅的口吻丝毫都没遮掩。

林舞茫然看了看四周，夸张的腔调问：“谁是秘书？这里怎么会有秘书。”

小亮片指着祁珍半点不避讳地道：“就是她啊，她不是那个小秘书吗？”

“哎呀，你是秘书啊，不好意思呢，我刚才不知道。”林舞捂着嘴吃惊得不得了。

祁珍面不改色，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女人双簧舞。

那两个女人带着敌意来的，大抵上应该知道祁珍跟慕宸风的关系，冲着这层来挑衅的。

张华唇角微挑暗暗发笑，原本还担心祁珍会吃亏，想着怎么能帮帮自家师妹。现在可好，这两个人的智力她家小师妹的激灵劲足够应付。

张华干脆抱着胳膊纯看戏得了。

果然祁珍等着林舞和小亮片傻子一样笑完，这才不急不慢地道：“上次晚宴，慕总介绍过我是他秘书，林舞姐站得这么近都没听见呀。”

跟着祁珍也跟林舞刚才一样捂着嘴，惊讶极了：“哎呀，我还以为林舞你很年轻你，想不到就……”

林舞可是被人前前后后喊林大小姐长，林大小姐短的人，什么时候被人拎着大名林舞长林舞后的叫过，当场就快气歪了脸。

林舞指着祁珍有点脸红脖子粗的意思，脑回路却没跟上节奏，一味地你你你，没憋出其他的话。

祁珍都怕她这时候来一句，我是慕宸风未婚妻，你凭什么这种层次的，跟张华眼色一交换，发现她那边也是满眼的讥笑。

有些人虽然也生在名媛世家，却是既没养出张华、于紫燕的才华，也没寻常市井女孩的一份淡定，几十年的娇养倒是成就了她们一个无知的大脑，和一颗没有修养道德的心。

祁珍不想恋战，郁云之巅她想凭的是实力，并不是跟一个半点没有交际的女人撕逼。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其实早就不战而胜的嘴仗。

“慕总昨夜睡得迟，今早赖床起不来，正好我要来参赛，就叫我顺带给瞿老稍个安。”

这句话说的张华几乎想当场拍手叫绝，禁不住挑眉递了一个称赞的眼神。

几个轻挑暧昧的字眼，让人对两人的关系遐想菲菲，可偏偏就不能下嘴去问。说是睡得迟，可哪个商业boss没什么社交应酬，男人么或是贪个杯也没什么，再正常不过。但是往细了想，睡得迟她知道，怎么着又那么坦坦荡荡的。

赖床这个词也用了，还搬出了瞿老。祁珍这个‘秘书’的地位重不重，明眼人自然懂了。

最关键是你再气不过都不能问，问就是你先恶意揣摩，挑拨的是非。祁珍撩的这句话，她自己怎么圆都行，主动权全在她手腕里面握着。

林舞两眼一闭，认了个大栽。怎么都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站在慕宸风面前只到他胸口的小人，上次见的时候还躲躲闪闪满脸羞地向他身后藏，这次倒好离开了男人倒成了只豹子。

“呦，都在啊。怎么圈子这么小，你们几个竟然都认识？”

正针尖对砧板呢，于紫燕回来了。

林舞自然也知道圈子里面的消息，当场顺着于紫燕接机Lee的事情给自己找台阶下。

“燕燕姐，怎么样，相亲快乐呀？Lee是个大帅哥吧。”

有些人的脑回路似乎生来就没接上道，一句话问完，于紫燕脸色明显黑了不止一度。

林舞话刚撩出去，也发现自己又出错牌了。

于紫燕什么身份，放古代也是世家贵胄的小姐。她亲自去机场接Lee代表什么，代表上杆子倒贴啊。

就算这个事情是个铁芯的实锤，可就是明面上的禁忌，压根不能提不能说，见面都得当不知道的事情。

偏偏就被林舞张嘴就来了。

于紫燕没好气地直接拿林舞当了空气，跟没听见似的，倒是主动跟祁珍寒暄起来。

刚刚还被人‘看不起’的小秘书，这会儿被于大千金小姐一会儿一个小师妹的叫着，林舞杵在旁边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打她脸的。

没办法，斗又斗不过。于紫燕家势庞大，于家更是她老爸千叮万嘱说碰都不能碰的人物。

林舞正想着自认倒霉一次走了算了，忽然眼角一亮，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她眯了眯眼睛仔细瞅了瞅，跟着心花怒放像是捡到什么宝贝一样。

“哎呀，珍珍啊，这个小挂件精致呀，哪买的呀？”

祁珍低头一看心道坏了，林舞手比口快，再者也是没有教养，行为举止全都林大小姐习惯了，当即伸手把那小挂件抢了去。

没错是Lee送的那个。

祁珍刚才把它从包里面去了，可是林舞刚才来的时候，她把画稿文件塞进包里，一不小心竟然把挂件又带了出来。

黑雾王子的标志，自然没人不认得。

林舞把小东西晃在手里摇了摇，扬起音调道：“不错哦，这边是慕大总裁的贴心小秘书，那边还是黑雾小王子的专属小朋友哦。”

她一句小朋友扬了音调又转了尾声，明显是从小情人转的口，嗤她脚踏两只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上升人格的抨击，祁珍还没开口，张华已经忍不住了，刚要上前理论，忽然大家都被一声清朗的男声打破。

“聚在一起都在讨论我的吗？”

祁珍一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笔挺的高定黑西迎面走来。他带着变音器和假面，绅士儒雅的气质飒爽的步子。

是黑雾王子Lee来了。

张华悄悄地拉过于紫燕，咬着耳朵笑道：“我说你这个火爆脾气怎么能忍不住不帮小师妹说话的呢，原来是早知道黑雾在后面听呢吧。”

于紫燕眨了下眼睛。

Lee来了。

林舞刚才的话，他肯定是听见了。

他走到祁珍的身边，并没有擦身而过而是停了下来，迎面一阵熟悉感。

祁珍立刻跟他错开视线，眼神四处茫然地环视一周，再抬头的时候发现Lee的视线居然还在她身上。

假面遮住他大半张脸，看不清楚五官长相，可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却熠熠生辉。

Lee不说话，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他径直走向祁珍，假面下的黑瞳微微眯起，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所有人无不诧异地看着祁珍。

能让慕宸风和黑雾王子同时这么挂记的女人，怎么能不引人注目。

林舞咬着唇，扣进皮包里面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嵌了进去。那个小亮片女全程不敢抬起来，什么都抢着说话占尽风头的人，现在却站在最后面企图让Lee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在场不管是林舞还是张华、于紫燕，谁出了事都有家族撑腰，唯独她没有，却说了最多的话。

Lee分明的暧昧，对祁珍的话，让她感觉十分微妙。

半晌她点了下头，算作回复，多余的却什么都说不起来。对于这个人，他陌生得几乎是路人，清淡地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值得。

他分明是知道她的，她却对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