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阎罗帖(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123 字 8个月前

x 有些人把战胜阴影的过程称为“成长”。

但对田常来说正是因为他如此努力、如此上进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层次他才有资格看见那片阴影有资格被阴影笼罩。

他够强大了才能看到这片阴影的强大。

成长反而是向真正的恐惧攀登。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处在生死边缘。一步行差踏错就坠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人能够享受恐惧他只是告诉自己再小心一点再谨慎一点不要被阴影吞噬。或者至少……不要死得太愚蠢。

秦广王的眸光是阎罗帖落于何处朽坏何处看到什么杀死什么。

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的确挡住了这眸光。

所谓虚实所谓生死都在翻掌之间。

这手的主人是一个轻衫薄裤、赤足披发的男子。

他像是刚从卧室出来睡了一个不甚满意的午觉顺便披了件衣服随手捏住一只恼人的苍蝇——捏住了那朽死的力量。

他脚下没有接天的狂澜身周没有耀眼的辉光。

惟是踏虚而立瘦影照水。

他的脸色是不见天日的白通身不佩金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歪过头瞧着自己的掌心——秦广王的眸光化作扭曲的碧光在掌中挣扎——好奇地研究起来。

曾经十年沉寂齐地也未忘他的凶名。

及至第二次齐夏战争天下无人不知。

与彼刻齐廷大肆的正面宣扬的武安侯、冠军侯不同此人的名声完全是在人们口耳之间通过恐惧蔓延。

南夏总督苏观瀛治夏这么多年。当年田安平领军走过的吴兴府仍然是最贫瘠的一府。苏观瀛已经倾斜大量的资源去经营……但实在没什么可经营的。

甚至于……吴兴人都没有剩下多少。

在齐国崛起的早期齐人并不在意、甚至放任凶名所以有呼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屠”重玄褚良。

在齐国已经霸权稳固的现在齐天子尤其强调“德治”所谓“王者之风干戈不至天下服。”

极力淡化战场上的凶名也极力避免夏地百姓的抵触情绪。

但面前这个人仍然像是长夜深处的晦影。他所带来的恐惧仍然弥漫开了。

有一个传言——齐国官方绝不承认——据说此人上任斩雨统帅的消息传出时大名鼎鼎的九卒强军、天下劲旅斩雨军中竟然出现了逃兵!

仅为逃其名。

何人能有如此恐怖名声仅仅一场战争就与凶屠重玄褚良、降魔统帅殷孝恒并举被视为“杀戮”的代名?

他就是大齐帝国现今的斩雨统帅大泽田氏……田安平!

肆无忌惮到了极点手上捏着名门天骄柳神通的命。

但他看起来是这么的无害他好奇地看着掌心的碧光像是一个孩童在思考蚂蚁的行动。

田常披甲挂刀脚踏惊涛本来威风无限。这一刻却和那汹涌大潮一起成为被驯服的、呜咽的兽。

海风轻海潮缓潮声摇梦一切慢悠悠。

万仙宫的废墟外这荒寂无人的海域竟短暂呈现一种诡异的……祥和。

楚江王却在这个时候身心俱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动弹不得半根指头。就连想法……也开始变得迟缓。

她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坠落任是什么秘法都不能唤醒自我。

便在此刻一只修长的手掌成为她的眼帘将那些危险的事物阻隔于外。从掌心透来的温暖也缓和了她的体温叫她趋于僵硬的心脏重新归于柔软。

再一次生动再一次感受人间。

而伸出这只手的秦广王就这样面色如常地往前飞。

他横伸的左手以手覆面、遮着楚江王的眼睛带着她往万仙宫深处。微垂的右手拢在袖中指骨缠着碧色的纤绳状的小蛇蛇儿吐着玉色的信。

一句废话也不说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在他身后云也凋零海也凋零就连元力都在瓦解……惨绿的荧光将一切都沾染。故而一切都在凋亡。

他这一生都行险事当然不会畏惧与田安平相争。但在海上与斩雨军统帅纠缠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无言的转身即是最坚决的辞别。

地狱无门的阎罗黑袍飘卷在空中像是一道夜幕重新笼罩了这里。

短暂的光明已经过去了!

夜的君王谕令归寂。

那本来已经清晰具体的万仙宫残址又再次变得恍惚迷蒙归于蜃楼幻影。

他打开了万仙宫残址的大门也将它关上。他把万仙宫从光与声交汇的罅隙里拽出也将它重新丢回五识的迷宫!

田常立在潮头像个随波逐流的木雕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广王和楚江王的身影消失在万仙宫深处。又看着万仙宫的光影逐渐淡化消失这个过程他完全无力阻止却也不敢出声提醒能够阻止的人。

他跟随田安平太久太知道什么时候的田安平才最危险。至少在田安平产生好奇、专注研究一件事物的时候安静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若秦广王就这么与万仙宫一起消失只能旁观的他又是否会被问责?

眼看着这片荒僻的海域已经消逝了所有只剩微不可察的流光。田常握刀的指骨都已经发白。

在这样的时刻田安平好像才回过神来。

他将视线从左掌掌心扭曲的碧光挪开投向那愈来愈遥远、正在消失的万仙宫幻影面无表情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哗啦啦!

他手上的镣铐被触动残存的几节碎链不断摇响。

而从虚空之中探出山岭一般的巨大锁链逶迤如蛟龙曲身又骤然绷直仿佛触及了什么!

田安平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右手缓缓地往后拉。

轰隆隆隆!

田常震撼地看到“遥远”的概念被击碎了。所谓的“虚幻”所谓的“过去”都重新归于“真实”和“现在”。哀声犹在的仙宫废墟像是一辆即将散架的老旧马车在驰道上艰难前进越是卖力却越是后退。

流逝的一切都在倒转!

那些断壁残垣飞角亭台之外有十分模糊的幻彩流须和嘈嘈听不真切的声音——那是被无匹巨力碾碎的光与声。

已经重归光与声交汇之罅隙的万仙宫竟然被他强行拉扯出来!

他没有钥匙他不开大门。他没有秘谱不接断桥。

他直接拽回万仙宫!

田常立于潮头挂刀不知何言。

田安平却只是虚抓锁链往下一按将那漆黑如山岭的巨大锁链一头按进了海中。

可以看到庞大的万仙宫残址在空中挣扎如囚兽欲走那入海的巨大锁链却只是绷直在那里不动分毫——

定水接天锁海囚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