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把连风背到洞口放下来,他额头汗珠滚落,累得直喘,心里腹诽着到底连风骨头为什么那么重。点起火把踏进洞穴,示意连风跟紧他。
他们没多久就走到了獬廌躺卧的地方。它依然在原地闭着眼睛,呼吸身躯微微起伏。它头顶的那只黑色的长角,在火光中被映射出黑曜石般的光彩,浑身毛发如缎,没有一丝杂质。
“果然是獬廌,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快死的最后一只。”连风赞叹道,“它好漂亮。”
方征把动物轻轻翻了半边,腹部的伤口周围草药基本被吸收了。方征重新给它涂抹了一些新的草药。它半醒半寐间似乎很信赖方征,任方征给它擦药。末了还舔舔方征的手。
方征问连风:“这东西的角坚固吗?”
连风点头:“当然,直接可以撞死人的——征哥哥别!”
方征刚把手伸到獬廌的角上去摸,就听见连风惊叫制止,可是已经晚了,方征已经摸到那只角。獬廌浑身震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清明,浑身毛发直耸,发出了喷响鼻的声音。
方征不明所以,触手可及那只角仿佛宝石般的质感,忍不住捋顺般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
獬廌不可思议地平静下去,毛发重新顺服,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哪。”连风愣愣看着方征,“如果随意触摸獬廌的角,会马上被它顶死的。只有心灵特别好,什么坏事都没干过的人,才能获得獬廌的认可。征哥哥,看来你是个好人。”
方征忍不住笑了,太讽刺了,自己干了那么多坏事,心那么脏。方征心想,畜生就是畜生,分辨不出来。只不过恰好救了它,这动物也没力气反抗,所以獬廌让他摸角罢了。
为了证实所想,方征把连风的手也抓住往獬廌上按。连风惊异着想挣脱,却被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角上。獬廌猛睁开眼睛盯紧连风,盯着它的猎物,不可思议地,眼眸竟然有一点点湿润,凑过来舔了舔连风的手,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征很意外,他还以为连风既然没帮獬廌上过药,它肯定会发作,都做好拦住它发狂的准备了。结果这头动物是不是根本没脾气?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摸,还是说它如今伤势未愈不好动弹?
连风却是心中一酸,真实的自己隐藏在这身皮囊下面,久违了的动物却依然认得他,虽然不是当初的那一只,但闻得到他身上和动物亲近的味道……当子锋穿上白袍的时候,他和各种动物都是多么默契的搭档啊。武能冠营,文能决讼,饱受尊重的少年英雄,虞夷的“大司威”……一切都毁了。
“你说它是从泉水里生出来的?”方征打断了连风不合时宜的思绪。
“征哥哥,你看,”连风回过神来,抹了地面无色无味略有黏糊的痕迹,“它的血,就是泉水变的。”
这简直太不科学了,方征道,“走,我带你去温泉那边看一看。”
如果是从那边来的,那么路上和泉水里会有痕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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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带坐落在山谷里侧的低平台上,仿佛一连串的小镜子,大约有七八个眼。这里离居住区不算远,经常有部落女人在这里洗浴。如果那只大动物真的是从里面跑出来的,被看到的概率很大,可是并没有人见过。
方征拖着连风(他实在背不动了)来到泉边时,发现今天一个人都没有。有可能因为现在是傍晚,正值劳作结束吃饭时间。
方征通常都找准这个时间来,避免看到女人洗浴。当然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打过故意让他看到。不过在方征以武力值威胁发怒后,她们已经学乖,不再肖想了。
温泉水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蒸腾着珍珠乳白色的气体,冒发出温泉特有的硫味。方征沿着几眼温泉边寻找了一下,没有发现痕迹,却发现了一根淡金色的长毛发,像是什么动物。
“这是什么的毛?”他问连风。
连风顿了顿,“看不出来,可能是一只野猫。”
那时候的猫还未被驯化。方征便也不再追问。并没有看到连风眼中闪过的一道伤感光芒。
——当年的艾叶豹,殒身在大青龙口中。自己逃出来之后。重新养了一只小豹子,一直跟着自己。
就是太小了,两三岁的小豹,还没有学会多少战斗技巧,偏偏贪玩又贪吃,明明吩咐躲好,却把毛留在这里……子锋很无奈,又要训一顿了。
方征在温泉边转悠了半天,还真的看到一个泉眼边,衍出清晰的蹄印,就像从泉水中走出来一般。
方征大感讶异。他一定要好好探查这个泉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征把贯头衣一脱,只穿着马裤淌下泉去,他的脊背在伤愈之后没怎么被晒过,浅淡的疤痕外是健康的淡白色。连风站在泉水边,喉结动了动,忽然也把衣服一脱,跟在方征后面下水。
“你伤没好,最好别泡温泉。”方征一边皱眉斥一边回头,连风那身长长的星祭袍下方,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蒸汽缭绕的水雾中身形瘦削。方征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大概是泉水太热的缘故。
“没关系的,我从小就怕冷,泡一下这个泉,寒气散得更快。”连风走过来。
方征猛然又掉过头去,“獬廌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泉水下面看不到任何蹄印,方征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难道这泉下面还有个通道。可是这下面只有一个温泉冒泡的眼,越靠近就越烫。方征试着用脚去探了探,又马上缩回来。
连风在温泉里抱膝坐下,水刚好漫过他的肩膀,他伸手拍了拍方征齐平在水面上的背,道:“征哥哥,你也坐下来,慢慢找。”
方征早有隐隐的猜测,毕竟连风更方便去碰他的手臂,却选择了碰他的背。方征冷笑一声,转过身又掐住连风的脖子,凑下头笃定地笑了笑,道:“你一直对我别有用心是吧?”
连风在温泉中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他茫然睁大眼睛,直到方征松开手,才咳嗽出来,道:“我没有……”
装什么纯!方征暗暗咬牙,回忆着几日种种,愈发笃定了,这家伙就是有古怪。那些小动作,就像各种暗示。
方征并不确定这个少年有没有问题,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有无其他目的,但在这散发出硫磺味道的泉水中,他的心情被另一种好奇所主导,“你,喜欢男人吗?”
这句话于方征而言,几乎算得上调.情了。毕竟上一个想对他……的子锋(不管到底懂不懂)已经埋在泥土里烂掉。若不是仗着连风像他少年时幻想的那种喜爱的类型,他根本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连风愣住,天见可怜的,如果这三年有什么事情是子锋分外后悔的,就是当初不懂事,不知道男人也是可以……白白浪费了如此多的机会。
子锋是被关起来的时候知道那些事情的。不过他自己并没有遭受,他身上有二十八根铜链,单独关押,占据庞大的空间。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他的身体。但并不妨碍子锋看到狱中不堪景象,听到那些声音的刺激。
原来,那就是仆牛和唐亥在虞夷国君眼中“犯了罪”的真相。
非常刺激,血冲头顶,却让子锋茅塞顿开。
世上还有这种报复的手段,如果用这个来对付方征……
子锋这些年日思夜想着报复方征手段中,总想起方征嚣张的大笑声。
只要这种征服欲.望被投射到方征那屡屡挑衅又爱使坏主意,却充满洞察力的眼中,他就像拥有了无限的生存动力。
如果他把方征……
他没有见过那样的方征,却不妨碍在夜不能寐的寂静中,成为饮鸩止渴般的幻想。
那该是多好的报复手段,方征该有多愤恨难受啊。
子锋记得最开始的那一次,蛇毒催化时,朦朦胧胧间以为方征是个女人,虽然是在发狂中,也让他记忆犹新。
可惜当时一筹莫展,根本不知如何行事。
当时自己实在太傻了,居然那么天真。
只不过现在……连风在温暖的水温中,乖巧地移开两步,违心叹气道:“不喜欢。”
子锋心想,现在身体还没有痊愈,只能戴着一个“壳子”。保住命才是第一位的,其他节外生枝的事情,越少越好。
他并不是有意作态,只是情不自禁依循着过去的记忆,对方征怀着复杂的接触心态。又假意做小伏低地依赖,动作上不自觉多了些刻意的亲昵。
不想却被在这方面直觉很敏感的方征所误解。子锋心中嗤笑:喜欢你?那我不仅瞎了眼,还坏了脑子吧。
方征——子锋咬牙切齿地想,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好过。你从前害得我差点殒命在大青龙口中,此仇一定要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尽办法报复你!
方征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有些尴尬,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还是这家伙……在玩什么故纵欲擒的把戏?
不管是哪种,方征可没有逼迫别人的爱好,不是你情我愿的,他才懒得凑上去。
另外,西方星祭者的身体真是奇怪。方征心想,就算真有那心,这一身硬得跟铁似的,根本只能柏拉图。还不如当做养孩子呢。
不过和连风在温泉里这么一闹,方征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看着太阳逐渐下落,从泉水中起身道:“先回去吧,我还要审你。”
方征从水中站起身抖落水珠时,那浑身细腻又有真正有用长条肌束的流线型身躯,让连风的喉咙又动了动。
子锋捏紧了拳头,自己原本的身体,受的伤实在太多了。几十个窟窿眼,根本不成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