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想到贞儿临逝之际,伏在他的膝上说的那些话,遂对朱祐樘淡笑道:“你将来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的君主,是朕的儿子,最后是妻子的夫君。”
朱祐樘神色微微一怔,“儿臣还是不懂。”不过他知道不管是皇帝君主,亦或是人子夫君,都是要他担负在身的。
“出身于帝王皇室的长子,既有匡扶社稷之职,也有为皇室开枝散叶之责,不能似他人那般可选毕生只认一人。可是自己的心,却可以不受着那些规矩束缚,心中如果认定了,不管身边有多少人,眼中也再难容下了。”纵得天下,许多事却也是身不由己。朱见深看着梅花树,有些出神。
听了朱见深的话,朱祐樘仿佛能明白些许了。父皇待皇贵妃便是如此,他或许毕生想要的唯有万贞儿一人,能一起携手多年,也不算辜负此生了。
“你如今年岁还小,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就会懂的。”朱见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朱祐樘,拉过他和张菀青的手合在了一起。
张菀青和朱祐樘相视一笑,朱见深今日对他们所说的话,足够二人用一生去慢慢参透。
“朕乏了,等到梅花再开的时候……”朱见深本想说冬日再来一赏,可是他眼下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罢了,送朕回昭德宫吧。”张菀青和朱祐樘搀分于两侧扶着他,将朱见深送回了昭德宫。
是夜,朱见深驾崩于昭德宫中,年四十一岁。
九月,朱祐樘继位为帝。
太皇太后周氏为朱见深的死日夜哀念,没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竟然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朱祐樘感念周氏的抚育之恩,和皇后张菀青日夜伺候在旁安抚,周氏深感欣慰,慢慢的重新振作起来。
朱祐樘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着意除去朝中奸佞,要将东厂和西厂的势力铲灭。
在朱见深所写遗诏之下,夹着一张字条,他下令要将汪直调出京城,至于是因何故,谁也不知。
朱祐樘秉承先帝遗谕,将汪直调离出京,西厂与东厂权利相斗中,汪直最终是败了下来,西厂的人也随之散去。
新帝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年为虎作伥的西厂铲灭,朝堂内外原本还担忧主少国疑的老臣,心中对他也是大为赞赏。
汪直离开了皇宫,被遣去了边疆看守流放的犯人,他知道这是新帝在为自己的母妃纪氏报复。曾经不可一世,权势仅是皇帝一人之下的西厂厂公,如今被远调苦地,这和流放的犯人也未有什么不同了,这倒是比叫他死还要难受。
汪直曾经敛获的钱财全被朱祐樘下令抄走,以济边用,身上唯一剩下值钱的东西,唯有万贞儿多年前抵给他的那一支簪子。
在今后的数年里,每逢万贞儿的忌辰之日,汪直总会找一个偏僻的人少之地,面朝北边,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支簪子,时而大笑,时而哭泣。
他的余生,想来要永远在思念一个已逝女子的时日中度过了。
坤宁宫内,张菀青换上了皇后衣饰,她呆坐在状态前,面色哀愁。眼下她已位置中宫皇后,她今后就是这座皇宫的六宫之主,需自持贤德,母仪天下。
娴儿在侧为张菀青梳发,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何愁闷。张菀青看着镜中的自己,始终是难以高兴起来,看着那些尚宫局送来的华贵赏赐,她根本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
“你去挑些好的东西,打赏给坤宁宫的下人吧,叮嘱他们今后好生伺候就是。”娴儿听命,拿着桌上的锦盒退身殿外。
先帝崩逝前,她和朱祐樘一同在旁陪伴,朱见深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印在了张菀青的心间。
一个人的心是可以不受任何束缚,朱祐樘身为太子之时,待她极是尽处细心宠爱,如今他登基为帝,今后会有许多三宫六院,佳丽美人在怀,会不会也如同先帝那般,遇到了毕生认定的女子,然后将她抛之脑后?想到这里,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皇上驾到!”门口的通传声响起。
张菀青起身恭谨行礼道:“臣妾恭请陛下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祐樘急忙俯身亲手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夫妻之间,无需如此生疏客气。”
“陛下如今已是新帝,这行礼问安的规矩,自是不能失了礼数。”张菀青淡笑道。
朱祐樘牵过张菀青的手,“菀青,我如今身在帝位,对父皇曾经说的话,俨然是明白其中深意了。”
“陛下的意思,臣妾不懂。”不过才几日的功夫,为何他会突然懂了先帝何意?
“父皇对万氏的情谊难得,不过我自诩自己,定是能比父皇做的更好,因为我毕生最钟爱的女子,最想要的女子已经娶到了。我曾说对你许诺此生仅认你一人为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是在说笑。”万贞儿再得宠,也只能是皇贵妃,死后终究不能与朱见深合葬。而朱祐樘却期愿不论是生是死,自己和张菀青永远不会分开。
朱祐樘号称以孝治天下,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鸣钟鼓,不接受朝贺,朔望宫中素服。
1488,弘治元年,二月。
大臣谢迁见陛下后宫唯有张皇后一人,上奏劝谏请陛皇帝广纳后妃,朱祐樘却借故称说先帝的陵墓还未完工,他身在孝期,万不可在选妃之事上留心。
自朱祐樘即位以来,虽然朝政之事诸多,但是他都会赶在晚膳之前打理好一切琐事,去坤宁宫陪张菀青用膳。
他们每日同起同卧,闲暇之时一起相伴吟诗作对,赏琴听曲,二人宛如一对民间夫妻,朝夕相处。
等至三年孝期已过,朝臣又多番提起选妃之事,朱祐樘为了张菀青,早先还会搪塞几句朝臣,再往后便是明言,执意不肯选妃。
朝内老臣本想请太皇太后想法子劝说一番,无奈周氏已经年老,这些事情就算想管,她也是有心无力,只得随他去。
1490,明朝弘治三年。
大臣以皇后未有所出,皇储未建为言,上谏请朱祐樘重新考虑选妃之事,未曾想这个时候,皇后竟然有了身孕。
得知张菀青有了身孕,朱祐樘大喜,命尚宫局和太医院要轮值在坤宁宫外候着,以备皇后不时之需。
即使每日有忙不完的政事,也要时时去坤宁宫陪着皇后。张菀青初回有孕身子时感不适,生了许多口疮,朱祐樘亲自为她端水送药,生怕低下奴才伺候的不得当,不允他人插手。
每每二人同塌而眠,夜深就寝之时,朱祐樘不敢咳嗽出声,生怕会惊扰到她。
翌日晚膳之时,朱祐樘来得有些晚了,到了坤宁宫面上尽是万般歉意:“今日琐事繁多,让你等得有些久了,今后我若是来的晚了,你先用膳也不妨事。”
张菀青腹中的孩子,已经略有显怀,动身多有不便,从前她还会顾着规矩起身行礼,如今朱祐樘命她将行礼免了。
她拿起筷子,为他布菜。“快尝尝今日的晚膳,都是你喜欢的。”每晚等他前来一起用膳,已然让她惯了。
朱祐樘看着桌上的每一盘菜,都是他素日最爱,自是知道这是张菀青特意命人备好的。
他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突然张菀青面色一紧,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手轻抚着腹中的孩子。
“孩儿踢了我一下。”张菀青笑道。
“孩子这样的生性好动,今后定会是个顽皮的。”朱祐樘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