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五年(1 / 2)

在我五岁那年,大人们说我撞了邪。

所以也不过是大人们这样说而已。于我看来,我不过是在坟地一树火焰燃烧般盛开的桃花下,碰上了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身着前朝的宫装,水红色的轻纱飘啊飘,美目含情巧笑倩兮,好看得让我挪不开眼。

美人姐姐问了我的名字,我乖乖回答了。可我看不懂她蛾眉微蹙的神色,紧接着,她抬起指尖,在我额上轻轻一点。霎时我只觉得周身暖香馨幽,恍若春令回返。

可当我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向爹娘描述这个奇遇后,娘亲煞白着脸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胡说!蓥华山的坟地上哪儿来的桃花?”

我家住在熊耳山,与蓥华山相接,只有几步路远。我如何晓得桃花是从哪儿来的?不过这一巴掌之后,我就病倒了倒是真的。我发起了高烧,连续两天一夜神志不清,几乎被烧坏了脑子。郎中来看过,神婆也来神神叨叨过不止一回,可病就是不见好。

村里人都说我是活不成了,爹娘也几乎放弃,要去为我准备小棺材,可这时候我的师父终于出现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他还不是我师父,据我爹娘来说,要不是他那张脸,单看那一身道袍的话他就像个神棍。师父的确长得好看,那时候的师父十分年轻,剑眉星目清清秀秀,搁现在我只能说可惜了这张脸。

师父二话不说进门来,打葫芦里倒出两粒药丸来,催促我娘去拿碗水化了喂我吃下去。爹娘看他神色泠然,只略略一犹豫,随即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谁知喝下那碗水之后,说也奇怪,太阳还没下山我就醒了,很快退了热。爹娘感恩戴德,师父只是浅浅一笑,道:“五年之后,贫道必来收她为徒。”

娘亲握着我的小手,向着爹只是摇头。爹爹犹豫不定,不知当不当答应,师父却像是压根儿没想过要一个回应,抬了抬清冷的眸子,问起我的名字。

“小女五花。”爹爹据实相告。师父微皱眉心,直截了当道:“这名字不好。师门算到她这一辈,恰排到‘子’字,不如改唤作‘子训’。”

看得出师父是个爽快人,一句话决定了我一辈子的去向,再一句连从小唤到大的名字也改了,改得还忒随意。

想到毕竟一切都是五年后了,爹爹也未推辞。当天傍晚,我彻底清醒过来时,枕边压着一个漂亮的玉坠子,通透圆润,雕刻着蓍草的花纹。听爹娘说师父被留下用过了饭,我趴在门后,瞧见他独个儿坐在不远处的大青石上,背影像是画出来的一般好看。我犹豫了半晌,忽听得师父开口道:“子训。”

花了足足十秒,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我的新名字了。心里头虽然有点别扭,但我还是磨蹭了过去,悄悄抬眼打量他。离近了看,我才发觉师父十分年轻,似乎不过弱冠的年纪,脸庞都还没展开青年的棱角。我站了一会儿,想起爹娘教过的称呼,小心翼翼开口:“师父……”

“你还没拜师,”声线是好听的,只是格外沉冷了一些,“叫不得师父。”

我微微踌躇,鼓起勇气叫道:“道爷……”

师父抬起眸子来,吓得我赶紧闭了嘴。我突然想哭了,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害怕。谁知师父随即垂了垂眼睫,无声笑道:“还是叫师父吧。你坐下。”

这一笑真是好看,唇角微微扬起,栖息的笑意如一片落雪般温柔轻灵。我怔住了,半晌才乖乖低头坐下,挪了挪屁股,不敢压着师父的衣襟。师父轻声道:“看见那块儿玉了?日后好生带着,不要离身。”

那块玉,醒来之后就被我抓进了衣兜。见我应了,师父沉默了片刻,问我:“你可知道五年后我要来带你走?”

我迟疑着点头,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带我走,又为什么非是五年?”

“带你走是命数。因为我要回去将一切收拾好。”师父答。

“要五年那么久?”我有些困惑,“是打扫么?”

“是,”师父的嗓音温和,叫人心生亲近,“打理好了才好接你去,不然你见了也不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大人对五岁的我有问必答,摸着口袋中温润的玉坠子,我放得开了些,追问道:“那要收拾成什么样子?能种很多树吗?我想要槐树和山莓。”

师父垂下眼帘,认真想了想:“槐树有点难。换别的?”

“那椿树吧,椿芽和槐米一样好吃,”我答得飞快,转念又问道,“那,我们又是去那儿干什么?”

“我带你学道。”师父说。我又好奇了:“道是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师父沉吟片刻,道,“不过要非说不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是道所化形。”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是不解:“所以它在哪儿?”

师父扇了扇眼睫,抬起纤长的指尖,一指那天边的最后一抹落霞。

可惜我当时只瞧见熊耳山山麓,那远远伫立的几间孤零零的农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