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得知罢相之命百感交集。
自己罢相如同眼前的夕阳沉沉向西。而反观章越却如那旭日明日将冉冉东升。
但又如何呢?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当年有僧人言对自己道得意浓时正好休!
也是这个道理!
今日王安石再看丁香此物。
丁香此物洁身自好好看也好闻但若要作药则当粉身碎骨否则只是好看好闻而已。
自己负天下盛名三十年入京变法不惜粉身碎骨亦要变得这世道。他王安石本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而不愿独善其身。
但是当国十年君恩深重还能得以荣休。后继的章越还能如此敬重他王安石再三顾全他的名声自己夫复何求?
至于新法以后何去何从留待当世圣贤自己已如明日黄花!
定力院中春风不言已作丁香朵朵迎在枝头绽放。
王安石又起诗意寻思良久方写下‘追思陈迹故难忘翠木苍藤水一方。闻说精庐今更好
好随残汴理归艎’。
王安石读后心觉此诗不过平平终是不如‘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为相久矣诗作远远不如未相之时此还钟山不知能不能拾起。
王安石满是自嘲如是想道。
……
宫里官家正在御苑赏春。
官家得知王雱时日无多后亦很是惋惜对石得一道:“王雱才华横溢朕深惜之你派人去王安石府上问一问王雱有何话给朕。”
石得一称是。
官家顿了顿又问道:“朕之前问王安石何人可替他他没有答。这次你再为朕问问章越可否?此事切不可声张一定要亲口询问再让王安石以书答之。”
石得一再度称是然后笑道:“王安石对章越虽政见不同但罢相之前对其也颇多期许。”
“是啊!”官家点点头笑道。
看着宫外春意盎然几只雀儿在树梢闹春。
……
数日后王安石谢政罢相携子王雱返回江宁。
临行之时王安石还两度上表推辞使相之职。
官家曾遣使登府问王安石对国事还有何交代?或推荐何人替己。
王安石当时回复‘已将国政托付诸公不复再言朝政。’
而王珪元绛章越三位宰执率领百官至府上相送需知宰相罢相无一人能有此待遇。
不过却王安石视若平常甚至还闭门不见令百官吃了个闭门羹。
次日王安石只是着一袭布衣头戴蓑笠骑着一头毛驴离开汴京。王雱半躺在车上看着汴京景色。
前几日下了场大雨汴河水高。
疲倦的王雱看了窗外自嘲地对其妻道:“此番让章度之如意了。”
“也不知此番回到江宁后他学不学吕吉甫报复于我?”
说完王雱重重地咳了几声。
……
王安石离京之际十七娘正为章越更衣换上崭新的紫纱朝服。
章越闭着眼睛似在养神十七娘给章越穿戴整齐后左看右看然后笑道:“好了。”
章越睁开眼睛对镜一看但见铜镜中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紫袍金带大员望之俨然。
章越看一旁十七娘满是崇拜的目光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十七娘笑着摇头道:“没什么?”
顿了顿十七娘道:“昨日高太后召我进宫说了会话。”
“知道说了什么?”
“没什么都是妇人家的话顺便提了提相公当年拥立还是十三团练的先帝为储君之事。”
章越微微笑道:“没说别的话。”
“没了。”
章越点点头道:“我上朝去了!”
章越走出府门外骑上马随从簇拥着他穿过大街直往皇宫。
早风吹在脸上章越目光凝举于前道上。
此刻天亮后不久天地依旧是灰色的。此时此刻街道人烟稀少章越策马而行那空阔的感觉好像清晨一人独自开着车穿行于无人街道上仿佛整个天地都是自己的一般整个汴京城都是自己跑道。
抵达宫门前官员们是稀稀落落地骑马而来但他们见到章越无不避道在一旁。
章越骑马笔直向前毫不停留。
直到宫门前官员们都在此下马将坐骑交给随从徒步进宫但章越依旧策马前行经过长长的宫门甬道时禁中侍从亦屈身恭敬地行礼。
左右官员见了章越都是停下脚步躬身参见目中都是敬畏之色。
章越行过左右官员纷纷议论。
“章公如今是更得意了吧!”
“我看八成你是从宫中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确有些消息但不敢胡言待尘埃落定后便知。”
“其实丞相谢政之后当推中书平章事章公当为人选。”
“不会是元厚之吗?”
“此事轮不到外人言语而是看官家圣心期许哪位相公。元厚之哪里比得过章公!不过章公便是太年轻了再说入中书还不到半年骤然平章军国事未免太急了。”
“无论章公是否平章事邓绾吕嘉问二人都要倒霉了。”
“是啊丞相一去此二人便似秋后蚂蚱了。”
几名官员发出笑声。
……
大殿之前邓绾吕嘉问二人似在争论着什么但一见宫门处章越行来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吵。
“见过章相公!”二人避在一旁言道。
章越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便从二人面前行过。
章越走后邓绾吕嘉问满脸笑容已作冰霜。
邓绾道:“大郎君曾数度言他日废除新法者必是章三!他要我等小心章三!”
吕嘉问道:“小心何用?丞相已谢政了!你我早谋退路吧!”
邓绾闻言连声苦笑看着一身紫服的章越提着官袍的下摆缓缓登殿一幕道:“你说哪个福建子能久居相位?连司马十二也说闽人多狡险之辈。”
“他若登宰相之位在任上排挤你我也是打击报复之事。与吕吉甫无二他这相位又岂能安稳。”
邓绾看去初升旭日正将金光洒在缓缓登殿的章越身上此刻他也不由不承认。若论风度当世没有第二人比得过此时的章越。
吕嘉问亦抬头看着道:“别看章三了还是想想你我。”
登殿的一刻章越望向下面慢慢台阶。
这做官的道理就如同仁义一般。
直便是曲曲便是直。
想到这里章越入殿过了片刻王珪冯京元绛曾孝宽等人这才陆续抵达殿中。
内侍出来传话让几位相公先入便殿与官家说话。
官家手中将王安石书信反复看了几遍后藏至袖中片刻后对抵达的众相公道:“王卿已回江宁但他走后谁可继之。”
“宰相之任如天之柱石不可不谨慎此事朕思之再三。诸公胸中有什么人选不妨禀朕!”
王珪冯京等人都是不说话。
官家见众相公不答正要将王安石之信取出宣布。
但见这时候章越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斗胆推举一人!”
官家闻言吃了一惊然后道:“章卿推举何人?”
章越道:“臣推举韩绛!”
ps:这一章部分观点来自南怀瑾先生的《孟子七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