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下)(2 / 2)

心居 滕肖澜 4876 字 9个月前

冯晓琴送冯大年回“不晚”折返回来见顾清俞在楼下叫声“阿姐”转身便要上楼。顾清俞叫住她:“等等。”她问:“有事?”顾清俞走上一步“怎么样?”冯晓琴没懂意思:“嗯?”顾清俞停了停“我虽然没小孩不过也可以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冯晓琴一怔不免往坏里想冷笑道:“阿姐在看好戏?”顾清俞不语倚着树看脚下的影子“——我没那么闲。”

那晚顾清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巴巴地竟与这女人聊起来。还是她起的头。总觉得心里有话想要找人聊。那样不尴不尬的关系反倒是由头。便是说得冲些也不妨的。她问她:“你心里更偏向哪个儿子?”这话有些敏感尤其“哪个儿子”是禁忌哪壶不开提哪壶。冯晓琴竟也答了:“一个是儿子另一个心里还没适应自己都不觉得是他妈。也无所谓偏不偏向。”答得过分认真倒让顾清俞愕然。想想也实在不易。一样的藤养在两处土壤。气候不同一应服侍也不同。一辈子才刚开始日子还长望不到头。

“我是盼着小老虎可以成才像阿姐这样。”冯晓琴忽道。

“这世上的事讲不清的。不见得你花多少工夫就会有多少成果。”顾清俞是想安慰她又觉得这话好像过于消极了“——我以前玩过一个游戏叫《美少女梦工厂》把一个小女孩从十岁培养到十八岁读书练武打工旅游最后系统会根据你的培养方式来决定她成为怎样的人。我玩过不知多少次试过许多结局但后来发现培养方式其实跟大结局没什么关系。我曾经试过让小女孩整天读书打工也是挑培养气质的那些一门心思要把她培养成皇后或是大臣的妻子谁知她最后竟然成了魔王。还有一次我让她练武不停地出门游历打怪杀龙我以为她会成为女将军或者武士可你猜怎么她竟然成了商人的宠妾。妖到极点的结局。甚至有一次我什么正事也不让她做整天就是睡觉和瞎玩结果她成了巫师——我后来才想通这其实是个带有哲学意味的游戏。它告诉人们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偶然性是不可预测的。你只能努力但永远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冯晓琴怔怔听着。

“大年以为我在怪他其实讲句老实话我心底里反倒是有些高兴。他那样的个性我一直替他捏把汗现在倒是放心了。不是挨打不还手的那种。”顿了顿“——你不要误会我并不希望他将来成为一匹狼但至少不能是头羊。眼下这种社会一口便给别人吃了。”

顾清俞揣摩着这“狼与羊”的比喻眼前忽然浮现顾磊那张脸十几岁光景跟在她后面叫“姐姐”脚高脚低看人垂着头做错事似的神情。她叫他“朝前看背挺起来!”他憨憨一笑依然含着胸嗔道:“阿姐做啥啦——”隔得久了偶尔想起眉眼有些淡了神情却始终清晰会生根发芽长叶——眼前这女人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原谅她或许永远不会。甚至还恨着她。但她却理解她。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又是一回事。

“你的儿子无论如何不会是头羊。小老虎也不是。”顾清俞道。

“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小老虎就像那个整天读书的女孩逼着他弹钢琴练书法想要培养气质结果成了魔王了。”

顾清俞评价:“小老虎有商人气质。”

“除了读书人气质他什么都有。”

两人都笑了笑。随即停下各自望向一边。

临上楼前冯晓琴问她:“什么时候去新加坡?奶奶都过了五七了。”

她停顿一下“——我打了报告不去了。”

“为啥?”冯晓琴有些惊讶。

“爸年纪大了想多陪陪他。”她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谁也没说。”

冯晓琴嗯的一声。又道:“阿姐也有些变了。”

“变没变自己晓得。其实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更何况别人?”

顾清俞想起那晚施源哭到脱水的脸到最后像个孩子一样叫着“妈”。她抱住他的头感受着他的脆弱以及生命的无常。她想说“你还有我”但这么煽情的话早已不是她这种年纪的女人能够脱口而出的。如果仅仅是安慰那有更多更合适的措辞。她在他肩上轻轻拍着。一下、两下。后来也有些累了伏在他肩上。彼此倚靠着。他侧头过来似是想吻她。她朝旁边一让偏了两寸。那瞬她想起主动吻展翔的那个晚上也是有些莫名的也不知是逗他还是逗自己。脑子跟不上动作。真正是连自己都看不透了。妖到极点的结局。大臣的妻子商人的宠妾乱成一团。天晓得。

“爸爸肯定很开心。”冯晓琴道。

顾清俞点头“应该吧。”

“年纪上去了。看一次少一次。”

冯晓琴记得这话是张老太说的。鼻子忽有些酸。年纪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三十岁一过好像就开始喜欢回忆。尤其那些听了让人伤心的话记得特别牢怎么也不忘。连说话时的表情也记得一清二楚哭哭笑笑仿佛人就在边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