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灯火昏黄。
木窗虚虚掩着能听到门外夜风轻响。
年轻人在蒙昧灯火下一步步朝她走来。
陆曈心跳得很快。
她早已猜到自己身份迟早会暴露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怕被太师府发现端倪怕在复仇途中就暴露身份她一直隐于整个事件之外她去柯承兴府上要嫁妆给吴秀才母亲出诊替详断官夫人针刺她甚至从未和太师府的人直接对上。
仅有一次见到的戚玉台那天夜里对方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所有的事件里她不着痕迹将自己摘离出去像闹剧里无关紧要的路人大戏门前庸碌渺小的蝼蚁经不起任何人关注。
偏偏被裴云暎注意到了。
甚至他认识她的时候更早在她还没有对柯承兴动手的时候在她还没开始第一个复仇计划的时候宝香楼下他出手相助的刹那就注定他们二人孽缘。
他一开始就撞进了这局里。
裴云暎在她身前站定。
陆曈整个人笼在他身影之下青年甚至笑了一下弹了弹指间名卷问:“为什么写我名字?”
为什么写他名字?
陆曈的目光落在那张名册上。
名册上写着很多名字柯家、刘家、范家……这是划掉的。
也有许多新添的太师府、戚玉台、翰林医官院……这是没被划掉的。
那些有关之人的习惯起居轶闻琐事有用无用皆仔仔细细记满一整张而这写得密密麻麻的名册中裴云暎三个字赫然正在其列。
“只是好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奇什么?”
“好奇如果遇到今日此中境况裴大人会站在哪一边。”
裴云暎微微一怔。
陆曈仰头平静注视着他。
当初裴云暎于万恩寺一行对她起疑后来屡次试探在望春山陷害他之前陆曈想过不妨干脆杀了他。
只是对方身为殿前司指挥使且不提能否顺利接近单就动手后如何应付官差也很麻烦。
后来她救了裴云姝母女二人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在外人眼中——譬如杜长卿看来她与裴云暎关系不错称得上朋友。
但陆曈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权贵她对权贵有天然的排斥与厌憎偏见也好固执也罢内心深处陆曈绝不相信高高在上的昭宁公世子能明白她想要复仇的决心。
于是她把这人的名字写下来这个不知道算作朋友还是敌人的人。纵然他们能在月下对饮但只要他阻拦他就是她下一个敌人。
这张纸本来今日就要烧毁的但杜长卿一行人来得太突然她没来得及只好匆匆夹在桌上的诗页里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他从来很敏锐。
灯芯燃得太久烛火摇摇晃晃忽暗忽明的昏黄下裴云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会也想杀了我吧?”
他眼眸很美垂眸看来时幽黑瞳色里清晰映出她的影。
陆曈微微一笑越过裴云暎身侧走到窗前拿剪子将桌上灯芯剪短了些。
灯火便凝固住了。
她又拿起那盏灯点上屋里香炉中燃了一半的熏香这才转身看向对方。
她道:“这取决于你想站在哪一边。”
他微微扬眉:“若我站在另一边呢?”
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
暖色烛火一寸寸蔓延女子站在灯色的阴影里没有说话孱弱的肩头像是冰雪做成要在冬日摧折下消散于天地。
许久她才开口:“意料之中。”
陆曈心中冷笑。
不该期待的。
不该对任何权贵、所谓的上等人报以任何期待。
他是殿前司指挥昭宁公世子太师府那样的人家范正廉百般讨好柯家奉若神明。他与戚清同朝为官那日遇仙楼中戚玉台闯入与裴云暎攀谈言语中都是拉拢的意思。
说不定他们早已沆瀣一气将来他还会做太师府的乘龙快婿他们是一家人。
女子叹息一声面上却绽开一个浅笑缓缓走到裴云暎跟前轻声道:“现在大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她仰起头尾音轻柔而暧昧:“你打算送我见官吗?像刘鲲送我哥哥那样?”
裴云暎顿住。
女子站在灯火之下体轻腰弱细柳生姿脆弱冷韧似春日融雪后蜿蜒的溪流那双美丽的眼睛哀求般看着他娥眉轻颦令人怜惜。
美人春愁之景却令裴云暎心中即刻闪过一丝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心念闪动间裴云暎猛地出手。
“砰——”
雪亮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女子握刀的手被裴云暎紧紧钳制猛地推开。
“死性不改。”裴云暎收回手冷冷看向陆曈。
她被推得往后几步险些撞上身后的桌子那只纤细的、白皙的、看起来只会弹琴和绣花的小手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的匕首。
在她对他温柔细语的时候重重杀机已现。
没有什么哀求没有什么认命她看过来的目光阴沉冰冷带着一点玉石俱焚的疯狂。
那根本不是什么脆弱平静的小溪那是漩涡足以把人撕碎的、疯狂又恐怖的漩涡。
“大人反应真快。”她嘲讽。
裴云暎正想说话甫一张口忽觉身体有一瞬间凝滞心头一紧下一刻桌上那只香炉被劲风扫过滚落在地烧了一半的线香断为几截从其中飘出淡淡百合花香气很清却让人有瞬间晕眩。
“卑鄙。”他脸色冷了下来。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好好谈从陆曈点上那根香开始就已对他动了杀机。
脚步有片刻的不稳那女子已重新握紧匕首朝他刺来!
她眼底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像在看一具尸体。
裴云暎沉下脸银晤长刀出鞘酥麻僵硬的感觉被内力强行破开长刀带起劲风朝着对方直扑而去。
“之前就已提醒过大人”长刀当前她依旧毫无惧色甚至语带讥诮“医馆处处都是毒物若不小心闯入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他不怒反笑:“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废物?”
银晤刀轻轻一挥陆曈手中匕首从中断为两截。
她心下一沉。
太短了。
燃香的时间太短。
此人敏锐警觉得太快线香没来得及发挥最大功力否则再过半柱香不管裴云暎身手再高明也只能在此地任人宰割。
要换做其他人现在早就已经倒下。
“大人自然和那些废物不同。放心你死了我会把你埋在那棵梅花树下大人肉体到底比当初那块死猪肉美艳得多充作花肥一定会让梅树开得更动人心魄。”
方才被推被撞匕首被银刀冲来带起的刀风划破手指鲜血如注然而陆曈根本毫不在意只握着断为两截的匕首朝他冲来眸色亮得骇人。
她根本不躲避。
像一团孤注一掷的烈火燃烧得疯狂。
“拦了路就去死——”她说。
匕首尖锋凛冽银光直直扑向脆弱的心房就在千钧一发时他倏然住手蓦地掉转刀尖迎着冲来的人狠狠扣住她手臂反手一推。
陆曈被推得脊背撞倒在供桌上那只慈眉善目的白衣观音经不住这么大力一撞晃了晃从佛橱里一头栽倒下来。
“啪——”
“不——”女子骤然一惊。
冷寂夜色里传来瓷物碎裂的清脆响声隔壁房屋里似乎有银筝酒醉的梦呓声隐隐响起很快又恢复宁静。
一片狼藉。
供桌神龛上的香灰撒了一地大概是清晨才供过香火那些橘柿上贴了红字滴溜溜滚到裴云暎脚下。
青年目光一震。
那只小佛橱里一直供奉的白衣观音在地上碎为几段其中竟还藏着几只巴掌大的瓷罐一共四只也摔碎了从其中倾倒出泥土有一罐是水撒了一地。
“这是……”他凝眸望去。
陆瞳正在捞那几只瓷罐里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