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千年之前(上)(2 / 2)

八岐大蛇说「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才说得通。

为什么「我」会被「这个世界」所拒绝她又为何要借助这个世界的人类躯体来伪装……

因为本来就不属于所以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无法容忍的存在。

出云国会选在世界的边缘之处而存在……

是否也能说明所谓的出云国旧神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可这一点连身体内那位旧神都不清楚其历史根源更无法得到证实。

那棵树……

我确实在不断地朝它走去但它永远就在那无法缩短距离。

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就在我因追不上而苦恼脚下却有什么东西在动。

周围雾蒙蒙唯有那棵树的影子还是那样清楚但当我抱有侥幸去看脚下的东西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涌上了身心。

毫无疑问那是水。

很浅只没过我的脚踝。

湿润且繁杂。

充满了冻结飘逸的记忆。

我顺着脚下的水看向前白色雾气笼罩了大部分我这才发现那些记忆在水中不断地闪着光似乎是为了告诉我这并非是一条小溪而会是一条更加宽敞的河。

抬脚走了一步那水中那冻结飘逸的记忆因为我的搅动也动了起来似乎它们天生就是因此而存在。

仿佛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咏唱遥远缥缈如梦似幻。

我站定在了原处。

并非是失去了想要前进的力气而是在抵抗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奇异感觉。那样的感觉总会让我不由得想到哥哥留给我的桃源乡想到在源氏时阿切和我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冬天想到平安京那些奇妙温暖的事情想到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时光……还有夕夏的记忆……

这样的感觉让我想要不断地沉沦下去。

生命之中苦难愈发苦涩温暖也会愈发珍贵。越是这样我便越想要铭记苦难越发想要成为「源稚紫」。

“……现在还来得及看汝怎么唤醒她了。”

……

我又做梦了吗?

脚底下的水又动了起来。

自己并没有再向前走了……

斑驳陆离的记忆画面在水中一圈圈晕开像许多种花交错开放着。

……有什么即将来临。

-

一开始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就像八岐大蛇说的那样神的时间太过于漫长。更何况她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孤独」状态。

因为蛇的叛逃高天原各处都紧张兮兮。月读来了她这里几次但都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倒是伊吹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不再和须佐之男一起来她这里就是了。

写文书的神使们也跑了几趟但都无功而返。

……

被太阳普照的高天原总会有阴影之处。

本只是随意一瞥不经意的探寻——

形态各异的恶神们被关在神狱之中那位被高天原各位神明尊崇的天照大神与他们交谈月读则默然站在天照的身边。

细碎密语浓厚夜色。

不管她有心还是无心她都得知了天照的秘密窥见了高天原的秘密。

换做是刚来到高天原的她她一定会转身就走。

但……

长年累月的人世沧桑高天原的冷暖疏亲无法真正诉诸的内心被困在「真相」中的「救赎」。这些都在不经意间的时间里在她和「自我」之间形成巨大的阻碍继而逃避选择无视最终排斥。

神性回避人性显露。

……那位星之子被月读称为荒的少年神明曾言月海的种子乃是一切变化之源。

那些恶神后来从这神狱中消失了——去到了人世间。

黑暗依旧但手上提着的灯和很多年前一样明亮。湿润粘稠的液体在她白皙的脚背上留下丝丝水渍浑浊的空气中某种不明的腥味占据上风。

小小的提灯照亮了神狱一隅。那里倒着一位不省人事的神使有蛇从他身上爬过随后又隐入黑暗。

对于这样的光明蛇们显然有些躁动更有已经爬上了她的脚踝将尖牙抵在她的小腿肌肤上。

“今天我也为您带来了故事有兴趣听一听吗?”她丝毫没有被这些吓到声音温柔清澈目光注视着某处的黑暗。

“……现在可不是听故事的时候。”

“您说得对为表歉意我带了樱饼。”

“……”

“如何?您是否还有心情听我说呢?”

她的声音里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听不出一点不耐烦。平和温柔恰当好处地安抚着那些躁动的蛇。

从来到高天原她就是这样伪装自己。直至今日这温柔无害的模样已然成了她的一部分。

短暂的沉默蛇的身影在光影之下露出一角。

“……高天原那群人问了你什么?他们让你来的?”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提灯吹灭神狱再次回归黑暗。

“是的。”她直言不讳“毕竟我和您有往来早就被月读知晓。”

“……月读?”

“我是为了将那个神使带出去。不过我来的真正目的是想和您再做个交易……那之后须佐之男才会亲自来看望您。”

黑暗之中绿莹莹的蛇眸盯着她而像是已然知道了详细的位置她将手中的竹篮递出去——

“……”

“今天有两个故事。第一个。这个神狱在您来之前关着恶神。至于是什么恶神相信您比我更清楚。嗯……但出了这种事高天原可是直接将那位神使……毕竟那位神使竟然私自放走恶神们——现在的人世恐怕要少很多您觉得有意思的故事了。”

“……”

“许多神明和神使都在怪罪那位可怜的神使。只是真要放走恶神我想一位小小的神使完全做不到。那个神使不过是一头替罪羊。关于这个您认为那位天照大人不知道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天前她被月读带到了天照面前。须佐之男坐在天照之下并没有看她。

那位被高天原所有神明都尊崇着的天照大神就是那天上的太阳也未必有她那样耀眼。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光是凭借天照赐给她的神格就已经表明了她不可能被一视同仁。

天照这次见她的目的很简单:从关着八岐大蛇的神狱中带出那位神使去劝说八岐大蛇的神使。

之前许多疑惑总算是全部了然。她顺从地接下了天照给的任务抬头时看到须佐之男抬头看向了她。金色的眸子里残留着往日的温柔但更多的是令她毛骨悚然的失望。

天照和月读离开了空旷的大殿上只有她和须佐之男。

她在等。

等须佐之男的询问……或是怪罪哪怕是简单的一句“真失望”。可这偌大的神殿之上唯有沉默沉重到碾碎了往日累积起的默契。

她想要解释可又有什么好解释呢?

从别有用心地接近须佐之男那时起她就做好了准备。只不过那时坦然的心境已然不见有什么如根须一般将她束缚住而她只能负隅顽抗。

最终是对方打破了沉默。

金发的神明站了起来迈开步子走到了她面前——

不金色神明没有在她面前停下而是向她所在之地往左一步绕开了她。脚步声是如此清晰她不回头也知道他还没有离开神殿。

……为什么不问?

又为何不怪罪她?

八岐大蛇能带走恶神现在的人世间那么混乱……和她不是没有关系。八岐大蛇离开的那天晚上她跟在了蛇的后面看到了心中被证实的想法。

天照忌惮的不只有八岐大蛇还有她。

……和蛇保持来往的还有那位一直跟在天照身边的月读大人。

“她以为自己随时能够离开高天原但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蛇的语气略带讽刺夹杂着怜惜“生或是死她显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没有选择了。只要神格还在无论身处何方天照都能感知到。”月读如是说。

她的手不由得按在了胸口处。

“关于你的神格……”

晨曦之下朦胧睡意她听到了须佐之男轻声说。

“毕竟我是外来之神。”她一边说一边架起火准备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不用勉强如果可以我会和天照大神说。你本就没有神格那东西对你也只会是束缚。”须佐之男从树上跳下来掉落几片树叶“找个时间——”

“劳您费心但这样就好。”

这是须佐之男第一次提起她的神格但那时她还在拼命地用心包裹着神格。

用力地去相信高天原。

……就算不曾被铭记就算被遗忘她也曾反反复复梦回过出云国梦回她还是幼年时赐福给人类的场景。她和须佐之男一起去到人世间帮忙时那些人的笑容是如此之像。那曾与土地心意相通的能力能够驱逐干旱的力量得到了重新使用。

她永远记得自己再次被人类感谢的那天。就算掩饰得再好那天晚上也高兴得止不住眼泪。纵然她知道在往后更多的时间里这些人类将不记得她将重新忘记她。

她知道八岐大蛇做这一切是为了活下去高天原用神格束缚她也是为了高天原的稳定她不过是这双方势力中一个毫无关系的外来者。

“须佐之男大人。”如同往日那般温柔她轻声开口。

脚步声顿了一下。

“那时您问我授予人类可抵御妖魔的术法之名该叫什么。”两滩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她的微笑面具上“就叫阴阳术您觉得如何?”

“……”

“阴阳共生正如善恶相随亦是生死同行。”

“……好。”

脚步声远去了寂静从此刻才真正落下。

在神漫长的时间里在须佐之男带她去人世间的一次次旅程里在她为八岐大蛇讲述的一个个故事里她始终只是个见证者。

关于她的故事在很早之前就结束了。

曾不懂「感情」的出云国神明在此时明白了更多。与之共鸣的记忆接二连三地向她袭来比以往所有的时刻都要强烈。

目睹出云国子民的消失遭遇出云国村的背叛因此而不得不舍弃旧神……间接杀害了同族——还有她这长久以来目睹的人世间疾苦。

思绪破碎难撑清醒。

她又看到了那棵树。

巨大遥远带着本能的呼唤。

内心的痛苦被遏制一刹那的平静带走了虚妄的崩溃。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咏唱遥远缥缈如梦似幻。

脚下似乎有什么动了。

她朝着脚下看去——

毫无疑问那是水。

只不过是混着五彩斑斓之物的水。

水面闪闪发光缓缓地流动着。

盯着那五彩斑斓之物看了许久她这才确定那些五彩斑斓之物是记忆。

她捧起一掬水在光怪陆离之中看到了无数人的一生。从生至死只短短一瞬便窥见了人世百态。

思绪逐渐清醒她诧异地抬头向前看去。在前方是一片雾蒙蒙。那里同样有闪闪发光的水面但比她站着的地方要宽敞……甚至更深。

同时那棵巨大遥远的树影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