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罪已诏(2 / 2)

“武怀玉说党仁弘主动坦白积极退赃,但大理寺判决,要诛杀党仁弘。”

长孙皇后没说话。

李世民长叹一声,“朕今天看到党仁弘的罪行罪证,非常愤怒,可是后来朕又想起以前党仁弘跟随朕东征西讨的时候,想起党仁弘的两个儿子三个兄弟五个侄子,都为大唐而战死,

尤其是党仁弘的次子,在武牢关之战,他为护卫朕而死,最后就死在朕的面前,是在朕怀中咽气的,

如今党仁弘也是满头白发,朕想到他白首就戮就十分难过,如何又吃的下饭?

观音婢,你说党仁弘为大唐出生入死,党氏一族也为国家多有牺牲,但朝廷待他也不薄,他如今也是开国郡公,三任都督,为何却还要这么贪呢?”

“朕对他很失望,刚才也很愤怒,恨不得能立即当面斩了他,可后来又想起那些往事,

于心不忍。

朕想为他求一条活路,可却始终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观音婢,党仁弘确实犯了死罪,且罪大恶极,可朕不想杀他,朕是马上随高祖打江山的,知道打江山的不易,

党仁弘等那些武将们更是百战余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他们开国有功,极为不易。

朕不希望有一天被人说是汉高祖那样的皇帝,说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朕在凌烟阁挂上那些功臣、学士们画像,就是时刻提醒朕这江山打下来不易。”

皇后只是静静的陪在一边,听着丈夫的真情流露,丈夫是一个重情的人,党仁弘犯了罪,但他曾经的功绩也不能抹去。

“观音婢,朕要回趟长安,当面跟朝臣们商议此事,朕想亲自为他求一条活路。”

皇后只是劝说丈夫吃点东西。

次日一早,一夜烦躁未眠的皇帝,顶着黑眼圈,带着满嘴的泡便带着禁军轻骑驰返长安。

一路赶回长安,顾不得风尘仆仆,

皇帝立即召集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到太极展前,

“朕刚从九成宫赶回来,专为党仁弘之事回来的,

国家大法,是做人君的从上天那里接受的,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可以看做私有之物任情决断而失信于天下。

但朕想说,法不法外乎人情。

党仁弘是犯了罪,但他曾为大唐东征西战,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而且党氏一族为国家牺牲了许多子弟,

如今他白发苍苍老矣,晚节不保犯下大错,

大理寺说要诛杀他。

朕于心不忍,一闭上眼就想起党仁弘为朝廷征战效力二十年,想起党氏随征战死的子弟,

朕现在想为党仁弘求个情,想要赦免他的死罪,

可这又是破坏国家律法的行为,这是不应该的,有负于天。

可朕不忍杀党仁弘,他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罪行,积极坦白主动退赃,朕问诸卿,能不能赦免党仁弘死罪?”

殿上气氛有些沉重。

党仁弘的罪行已经传到长安,他贪污掠夺几十万贯的事实也被传的沸沸扬扬,这可以说是大唐建国以来,贪污第一大案。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给出的判罚结果就是处死。

政事堂宰相们堂议的结果,也是一致认为当杀。

此案数额巨大,影响力极为恶劣,必须严惩。

甚至认为要剥夺党仁弘八议减罪特权。

这个案子必须做成典型。

大家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为党仁弘求情。

很不该。

皇帝对那些功臣太过纵容,

前有尉迟恭宫宴争席次打伤江夏王李道宗,差点打瞎一只眼,后又有丘行恭在灵州杀人当街煎食心肝,再有侯君集构陷诬告谋反,

还有诸如长孙顺德、刘弘基、张士贵等在地方侵占民田、贪污受贿等,皇帝都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现在党仁弘又是如此,

太极殿前,无数紫绯大臣们一言不发,以沉默表示反对。

李世民怔怔的看着这幕,

“朕想在南郊铺草而跪,

每日只吃一餐素食,向上天谢罪三日,只为换党仁弘的一次恕死。”

见皇帝声音悲切,

上次被遣归第,刚重回岗位不久的房玄龄主动站了出来,

“陛下不可,生杀大权本就为天子所专有,党仁弘确实曾有大功于国,如今陛下要特赦其死罪,一道旨意而已,又何必要自相贬责呢?”

“陛下,犯罪的是党仁弘,陛下何必反要代他受苦。”侍中杨师道也赶紧道。

倒是同知门下省事的魏征很不客气的批评皇帝,“党仁弘死有余辜,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陛下何故把私情与律法混淆?”

李世民叹气,“朕不忍杀功臣,朕要向天请罪,”

大臣们纷纷劝说皇帝放弃此举,可李世民也不肯退让。

一时僵持不下。

一直劝说到日落西山,长安的闭门鼓都响起来了,

李世民这才无奈叹气,

“既然满朝文武都不支持,那朕便不再举行谢罪仪式,”

顿了顿,皇帝又道,“朕向天下下一道罪已诏,党仁弘一案,朕有三罪,知人不明是其一,以私乱法是其二,赏罚不明是其三,

这几条弊病,朕要牢记,竭力克服,

今后再有此类事情,朕不会再犯此错,也希望请位极谏。”

皇帝亲下罪已诏,也是众人预料不到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此时皇帝对党仁弘做出最终裁决,“剥夺所有官职爵位和食邑,贬为庶人,长流安南,”

党仁弘罪当诛,

但皇帝降罪已诏,就是为党仁弘分担了部份罪责,皇帝免其死罪,也算是以其功勋抵了部份罪刑。

一个贬为庶人长流安南,大臣们也无法再阻拦了。

就连魏征也没有正劝谏,这位郑国公看着皇帝,甚至心中突然有一种猜测,皇帝从九成宫驰回长安,

搞出了这么大的一番动静,

召集长安所有五品以上官吏,又是要南郊请罪,又是降下罪已诏,

看似皇帝极为念旧情,顾功勋,但他却感觉皇帝此举更多的不是循私情,而是要正式宣告天下,

以往那个处处顾及旧日情义的皇帝,以后不会再有了。

党仁弘一案,是皇帝最后一次循私。

以后将不再循私,哪怕是那些为国家立下大功勋的功臣,

诚如皇帝罪已诏中所列的三条罪,皇帝也说了,这几条弊病,将竭力克服。

魏征望着皇帝,

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皇帝此番举动,既为他赢得念旧情,顾功勋的仁慈君主名声,又划下一条红线,以后再有人越线,可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魏征觉得皇帝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虽一年大半时间在九成行宫,可这位天子的掌控力却越发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