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霏霏,正是良时。
戚映竹坐上马车时,隔着?竹帘,看到宣平侯与?侯夫人模糊的?面容。双方?如同做戏,恐怕君侯二位未曾想过,自己府邸中会走出一位女郎,做人妾室。
戚映竹自然不会入端王府。她?虽羸弱多病,却不是为人做妾的?人。手持却扇坐于车中的?女郎,静静望着?车外人,想的?是一会儿时雨的?到来,会如何让场面更乱。
双方?想的?事情不同,但是戚映竹隔着?帘子望到外头养父养母的?面容,忽来一瞬,心中生起凄凉——
这是最后一面了。
走出这个门,来日方?长,江湖路远,恩怨种种皆逝。她?再不会与?这家人见?面了。
“阿父,阿母!”
君侯与?夫人相依偎站在府邸门口?,以为养女不会与?他们多说一句。然而车门打开,戚映竹躬身从车中探出半身,云鬓之下?,她?眼泛泪光。
宣平侯与?夫人惊疑不定,紧张地以为要出事:“怎么?了?”
戚映竹定定看二位半晌,将养育自己十几年、之后又待她?不好的?养父母记在心中。她?泪光点点,向两位摇了摇手中却扇,轻声:
“没什么?,再别了。”
她?身子缩回车中,唢呐声中,女郎身影如烟,氤氲难见?。华车宝盖悠悠从府前行过,宣平侯看着?那马车,目光闪动,心中忽然有一种预感会出事。养女必不会让婚事平顺进行下?去,这条路也许并没有排查干净……他握紧旁边夫人的?手,张口?。
侯夫人:“怎么?了?”
宣平侯愣了愣,又松开了手。他声音苍老,背过身回府:“……算了。”
——结局如何,尽是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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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戚映竹去端王府的?车驾中,司仪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这毕竟不是成婚,自要低调。然而这里?少了些人,让人不安。曲声间歇时,四处找人的?司仪抓住一卫士,问?道:“世?子殿下?派的?那位‘四郎’,人呢?不是说要随行相护么??”
卫士平时与?阿四交好,自是为阿四说话:“四郎可能有事,一会儿就来了。”
这边说话时,阿四人仍在端王府上。
宋凝思天未亮时闹了一出自尽的?戏码,让阿四百般折腾,还不敢让府中人,尤其是端王世?子知道。而今,锣鼓喧嚣声在外,阿四冷冰冰地站在床榻前,刚刚将从民间请来的?医工送走。
宋凝思煞白?着?脸,气息微弱地卧于榻上。
阿四俯眼看她?,语气不耐烦:“你还要折腾什么??索性一次性折腾个够。”
宋凝思撇过脸面朝墙壁,不看他。
阿四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放软语气:“阿思,你不要闹了。今日是端王世?子的?喜事,你在今日生事,连我也护不住你。我会将我们的?孩子带回来……但现在得忍耐。”
外头小厮紧张呼唤:“四郎,四郎!”
阿四转身走向门,系皮革,收佩刀,轩昂而出。他在门口?时终不放心,回过头:“阿思!”
宋凝思依然没回应。
阿四心中挫败,生起了然无趣感。他深深看她?一眼,知道时辰再不能耽误,若是唐琢知道他因为宋凝思而耽误行程,若是戚映竹没有平安进了这道门……唐琢都不会放过宋凝思。
那么?宋凝思到底要折腾什么??
阿四离开后,整个院子静下?。宋凝思一改之前的?颓废,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开始梳妆打扮,涂抹胭脂。唐琢要纳妾,那自然不会亲自出迎。他待在府中心急如焚,整颗心已经飞出府邸。
宋凝思揣着?怀中的?蒙汗药,闭目想着?一会儿出了乱子,她?如何靠这药,去找到幼子被关的?地方?。她?不会武,便只能靠端王府卫士的?疏忽;她?很难带着?孩子离开,但她?有个武功高强的?孩子父亲。
宋凝思闭着?目,遥想自己和戚映竹商量好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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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哗!”
车驾拐入一往日少人的?街头,迎面正撞上一队杂耍人士。戴竿、胡旋舞、喷火,一行人边走边舞,最中间围着?一巨大华灯,灯如莲座,摆在一辆车上,莲座上正立着?一挎着?花篮的?白?面女郎,向四周洒落花瓣。
虽则如此,应和相随的?百姓并不多。只因这杂耍,并无新奇处。
司仪多看了那女郎一眼——身量过于高大,脂粉厚得眉眼已经看不清,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婚嫁队的?司仪挥挥手,就要为对方?让路。他们牢记世?子的?吩咐,警惕任何陌生人,与?任何当面的?队伍都隔开一段距离。杂耍队伍不以为然,摇摇摆摆地从他们旁边经过。戚映竹掀开车帘,看到那莲座上的?女郎经过之时,她?手抓自己花篮中的?花瓣倏忽一改,哗啦啦的?钱币洒向周围。
铜币如雨,漫然挥洒。
百姓当场轰然——
“撒钱了!天上掉钱了!”
“快抢!都是我的?!”
百姓们一拥而上,冲向杂耍之队,也将婚嫁对的?车驾冲散。便是车驾队中的?人,好些不过是寻常仆从、卫士,他们和普通百姓一般,亦被那杂耍队伍洒下?的?钱所引,情不自禁地跟上去捡一把。
司仪被一众人挤到一旁,喝道:“保护女郎!”
冷静下?来的?卫士们艰难抽出刀,他们却挤不过百姓,无法?赶去中间那辆马车。他们不能对寻常百姓抽刀,武功厉害的?当下?急了,捡起一把石子,凌厉砸向那撒钱的?女郎。
那女郎轻轻背身,忽地抽出一把扇子,竟挡住了石子。女郎妙目微勾,波光潋滟。她?随手从花篮中抓钱币的?动作不停,另一手中的?扇子,又轻轻拂开攻势。
她?对拉车的?人惊慌道:“哎呀,这么?乱,我们快些走。”
戚映竹的?马车被挤在路边,她?掀帘看那撒钱的?女郎,越看越眼熟。忽而,车门打开,一个弓着?腰的?女郎钻入了车中,仰头对戚映竹一笑。
戚映竹:“阿瑛!”
戚诗瑛洋洋得意地对她?眨一眨眼,催促她?:“快,你和我换衣服,时雨在杂耍队那边等你。”
戚映竹放下?心:“果然是你们。”
她?却不放心:“你当真与?我换衣,我走了,你如何是好?”
戚诗瑛不屑一顾:“我好歹是宣平侯的?亲女儿吧?唐琢能把我怎么?样?他能在朝堂上驳斥我阿父,难道能杀了我阿父?那他自然也没本事杀我了。何况……你们不是都要搞死他了嘛,我怕什么??”
戚映竹:“我怕唐琢见?了你……”
戚诗瑛不耐烦:“不用你操心,快换衣,我们没多少时间!”
戚映竹兀自紧张,又慌乱地褪下?自己身上的?嫁衣,换上戚诗瑛递来的?白?色衫子、素雅长裙。二女仓促地用帕子擦干净脸上妆容,戚映竹将发随意一挽,她?从怀中取出眉笔,倾身为戚诗瑛点妆。
微凉的?黛笔落在眉梢,戚诗瑛一颤,抬目,看到戚映竹姣好又雪白?的?面容。戚映竹贴面而来,气息与?她?交错,香气晕绕。这片刻之间,戚诗瑛陷入恍惚,竟怔然无比。
戚诗瑛:“当年你阿母救我阿母时,是不是也曾这般近过?”
戚映竹抬目看她?。
戚诗瑛握住她?的?手,戚诗瑛凌厉的?眉眼,与?戚映竹柔和的?眉目相对。二女面对面,戚诗瑛道:“二十年前,你阿母救我阿母,让我得以出生;二十年后,阿竹,我也救你一命,让你得以离开。
“因果循环,正是你与?我的?缘分。
“阿竹,我不怪你抢走了我的?十几年,你也别怪我害你羸弱多病,被赶出侯府。”
戚映竹目中带了泪,她?若有所觉,颤声:“阿瑛……”
戚诗瑛从她?手中夺过眉笔,将她?往车外重重一推,关上车门。她?坐在车中,用嘴咬住眉笔,又笨拙地伸手挽发,努力编出戚映竹方?才的?发髻。
戚映竹被推出车,趔趄后退,被一人伸手搂住腰。混乱中,她?仰头,看到时雨穿着?寻常青衣,是和那些杂耍艺人一样的?感觉。她?目光闪烁,时雨对她?调皮一笑,他拉着?她?,偷偷摸摸带她?回那支队伍。
待到了那队伍中,戚映竹高高吊起的?心也没有放回去。时雨抓着?她?的?手不停留,二人借着?杂耍队伍的?掩饰,缩入一街巷。到了远离两支队伍的?深巷中,时雨一把勾住戚映竹的?腰,这才敢用轻功。
时雨心情很好:“让他们乱吧,我们趁没关城门的?时候,先?出城!”
戚映竹回头,看那杂耍队伍中撒钱币的?女郎,她?惊疑:“那人,好生面熟。时雨,他们都是谁……”
时雨无所谓:“就是普通的?杂耍人啊。只是步大哥混了进去。咱们‘秦月夜’的?人都在城外,没有进城……闫腾风看得太厉害了,大家现在都很难混进京城。”
戚映竹吃惊,情不自禁地扭头再次看那女郎——
谁?
步大哥么??
那……随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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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琢在端王府中静等消息,一个卫士偷偷摸摸地过来,向他禀告今天早上阿四那里?发生的?意外。唐琢一直让人监视阿四的?院落,阿四出府迟的?时候,唐琢便坐不住了。
他冷笑:“宋凝思!”
他道:“把这个女人关起来!我们走——”
虽然只是纳妾,但唐琢心中重视戚映竹,特意为今日穿了新郎服饰。可惜戚映竹仍要逃,他绝不会给她?这般机会。阿四被女人耽误,他也正要借此敲打阿四。
唐琢领着?卫士便要出去,他夫人在后苍白?着?脸阻拦:“世?子殿下?,您只是纳妾而已,何必要亲自出府?您这样,日后叫我在府上如何自处?”
唐琢看也不看,扬长而去,留世?子夫人瘫坐在地,以泪浇面。
唐琢领着?一队人出府,风风火火。世?子夫人受不了这般屈辱,一咬牙,起身回头往府中公爹养病的?院中去。她?哭哭啼啼地闯入端王的?屋舍,跪在地上向端王告状。
她?没有注意到,病中的?端王与?伺候他的?端王妃,面色都不好。
端王哆嗦着?:“逆、逆子!为了一个女人!”
端王妃握住他手,泣泪:“到底是我们儿子……”
端王无法?忍受地闭目,世?子妃哭泣声让人烦躁。他伏在床榻上一阵咳嗽,吼了句“闭嘴”后,颓然无比地招手唤人:“来人,去、去扶我进宫,本王要向陛下?告御状!”
端王妃颤声:“夫君!”
端王咳嗽着?:“老臣要面见?圣上,老臣屡屡给这个逆子机会,他却、却……而今,他即将铸下?大错,老臣不能让他再错下?去了!老臣要求陛下?,捉拿唐琢,捉拿那唆使琢儿害死我家大郎的?‘秦月夜’一众人……琢儿是被人蒙蔽的?,老臣要关着?他,让他闭门思过……
“但可恶的?江湖门派!‘秦月夜’这种作恶多端的?门派,朝廷绝不能姑息!
“扶我起来!”
世?子妃瘫坐在地,茫然地看着?婆婆扶公爹起来,公爹病得这么?重,却要进宫面圣。公爹还说什么?她?夫君害死谁,这都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不应该向公爹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