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的缓缓减小,逐渐成了淅沥细雨,沙沙沙的在耳边整夜不停,像是曲睡前母亲轻哼的歌谣,引人安眠。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梅雨时节最是这般阴绵不绝的小雨,天潮微冷,那日之后,每晚洵晏都来陪她。多年后,冷月下一人独坐的田夕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晚洵晏并不宽厚的掌心温热轻柔,为她缓解疼痛,暖了那年的雨季和今后的一世年华。
霖雨连旬,御花园中赏景的人少了许多,后妃宫嫔被这缠绵霏霏的时雨拦在自己宫中,除了早晚请安,门也不值得出。烟雨蒙蒙中的御花园霎时静了下来,更添了几分禁宫之中少有的惆怅。
洵晏从甘露殿出来,正想去毓秀宫给贤妃请安,半路被忽然下大的雨势阻拦,带着小德子,大步到嘤鸣湖边的明瑟亭避雨。
这雨下得不留情面,丝毫不见停,小德子哀叹一声:“怕是要留好久了。”洵晏见此,便面湖而立,赏起雨来,湖面被如线般降下的雨露溅起浪花漾开涟漪,片刻又很快被下一个浪花取代。嘤鸣湖乃是穆宗皇帝为其宠妃姬氏开凿嘤鸣湖宽阔不见边际,湖中零星数个岛屿,岛上亭台楼阁,可为帝妃赏玩,湖中名贵生灵不计其数,边上芳草依依,柳枝袅袅轻垂。当年,穆宗皇帝因开凿嘤鸣湖而大兴土木,挥金如土,群臣进谏反对,被一句“朕为博心爱女子一笑,倾尽天下又何妨,区区一个微末小湖何须挂齿。”挡回,风流帝王多情潇洒,群臣无法,只得看这湖耗时五年,挥霍金银无数落成。然而帝王情难长君心薄凉幸,穆宗皇帝宠爱姬氏至此,终究在几年后将其厌弃,乃至打入冷宫。
洵晏想起先朝皇帝后宫辛秘,忍不住叹一句红颜薄命,能叫穆宗倾尽天下的女子必然极尽妖娆,美得动人心魄吧,可终究躲不过君恩冷淡后的潦倒凄凉,惨死冷宫。将手中的那管紫玉箫置于唇边,一曲《妆台秋思》吹奏,箫声沧桑凄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幽怨之音不绝如缕。
烟雨苍茫之中,箫声幽长呜咽,叫人心生怅然。一曲终了,身后一声赞叹传来,洵晏闻声,忙放下玉箫,躬身见礼:“臣儿给淑妃娘娘请安。”
“数月不见你了,今日一见,倒是听了曲极好的箫声,只是透着幽凉冷意,过于伤感惆怅。”淑妃自五皇子去后,身子大不如以前,面上虽有脂粉掩盖,也遮不住眼下的青黑和脸色的憔悴,只穿了身素简的宝蓝色襦裙,发髻上不见几支朱钗,她没叫洵晏起身,在宫女和一名八九岁的女童搀扶下,坐到石凳上,看了洵晏片刻,方道:“你也坐吧。”洵晏谢了座,在她对面坐下,小女童向前一步,双手交叠于右侧,屈膝行了个宫礼:“晴沂见过七哥。”
从这名字便能推测这小公主极得皇帝宠爱,大炎皇子从水,公主则不然,唯有极受宠的才能得一个带水的名。洵晏笑着拉她到自己身边道:“晴沂有八岁了吧?”
“劳你有心记着,刚过了八岁生辰。”淑妃娘娘已明显不若往日亲近,洵晏心知无可避免,仍是遗憾,解下腰侧一块云纹如意翡翠玉佩,放到晴沂的手心道:“七哥错过了晴沂的生辰,这块玉佩就当是补给晴沂的生辰礼,收下吧。”
晴沂拿着玉佩,显然非常喜欢,高兴的说:“谢谢七哥。”那玉佩以罗缨坠之,通体剔透,乃是上好的翡翠雕成,淑妃看了一眼,道:“这是你出生时,太后亲手为你带上的,你从不离身。晴沂还小,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生辰礼?”
“都是太后的孙女,想必太后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洵晏不在意的说,仿佛不知淑妃话中之意。淑妃看着她,洵晏不躲不闪的任她看着,一派磊落。这时,宫女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雨停了。”
淑妃收回目光:“天色也不早了,本宫还有事,便先走了。”洵晏恭送她走远,心中不免稍有歉疚。五哥刚走,她就娶了他的王妃,占了他的子嗣,顶了他的尊贵,淑妃心有芥蒂,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故去之人不可追,即便五哥好好的在这,田夕和那九五之位,她都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