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五年后:罚站(1 / 2)

实则纳兰峥在心底暗暗起誓时,也的确不曾想见,这个不能与人说道的愿望竟当真一藏便是五年之久。

寒来暑往,一晃五载春秋。

穆历贞德二十九年,陕西诸郡四至五月不雨,草木既尽,夏收大歉。旱区北至榆林,南至西安,时日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朝廷闻讯赈济救灾,下物资,移民就食;免徭赋,开放山泽;停收商税,以苏民力。数月来,六部以下俱是焦头烂额,尤以掌管田地、赋税等财经事宜的户部为甚。

直至八月,灾情缓和。户部一干官员因功升迁,贞德二十四年点的探花郎及贞德二十七年点的状元郎亦在其列。

前头那位是京城杜家二公子,魏国公府的女婿郎杜才龄,如今升任户部员外郎,官从五品。后头那位是公仪阁老的得意门生,江北淮安顾家的庶子顾池生,升任户部郎中,官至正五品。

京师未遭旱情波及,却也足足炎热了二月有余,好容易熬过了三伏天,蝉也总算肯歇,可一直到了八月中旬,天仍是出了奇似的凉不下来,直叫人昏昏欲睡。

云戎书院的讲堂内,方先生正说到巧攻之计,忽闻“咚”一声闷响,似乎是谁的手肘磕到了案面上。

方严信胡须一撇眼睛一瞪,书卷往案几上“啪”地一搁,朝这声的来向道:“明珩,你来答!”

被点到名的少年一脸没睡饱的困倦神色,眼皮都没能睁全,一面迷糊起身一面悄悄朝右手边打了个手势。

他如今十七年纪,身形颀长,站起来十分显眼,垂在身侧的手与隔席侍读的女孩家相距不过三尺。只是她分明用余光瞥见了这个手势,却自顾自端坐不动,微垂着脑袋目不斜视。

方严信等得没耐性了,又道:“答不上便去外头罚站!”这不学无术的浑小子答得上来才怪!

湛明珩看一眼邻座惯是袖手旁观的那人,幽幽叹了口气,开口时嗓音干涩,一听便是方才睡醒:“方先生,您这一问实是有些难。”

方严信闻言几分讶异。这明家老三也老大不小了,要不了多久便该满十八结业,平日却素是最不服管教的那个,今日竟肯认栽,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这头还未奇完,又听湛明珩道:“不过,我晓得有个人能答。”

一旁的纳兰峥闻言“唰”地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右手边与自己同席,比湛明珩还睡眼惺忪的弟弟。

湛明珩沉着嗓子干咳了一声,低低沉吟道:“……是谁来着?”

纳兰峥已经在奋笔疾书了……

不过几个数功夫,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字条飞向了三尺外,湛明珩不动声色弯了弯嘴角,伸出两指轻巧夹住,慢慢捻开后垂眼一看。

方严信站在讲堂正前方,偏是离他们太近了,反倒瞧不见这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只蹙眉问:“你倒说说,谁能答?”

湛明珩朝他一笑:“先生,我能答。所谓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是为您说的巧攻之计。”

方严信眼睛都要瞪出眶子了,这小子方才分明瞌睡着,眼下怎会答得上来!

刚想质问他这答案如何得来,忽听有人笑着说:“先生,我看见纳兰小姐给明三递字条了!”

湛明珩和纳兰峥齐齐回过头去,就见晋国公府姚家十四岁的嫡孙少爷托着腮向他们笑得挑衅。

两人将头扭回时对视一眼。纳兰峥眼神凶狠,简直是恨不得刮湛明珩一层皮的模样。

他耸耸肩,是姚元青多嘴,可不关他的事。

方严信见状明白过来:“字条呢,交出来!”

湛明珩将一双手都摊平了给先生看,示意没有。

他能答上来本就蹊跷了,方严信可不信他,又看向纳兰峥,好歹还给女孩家留了点情面,没喊全名:“纳兰小姐,你也起来!”

纳兰峥苦着脸起身,满脸委屈地瞧着先生。

方严信却也是不信这女孩的,在他眼里,这两人成日里沆瀣一气,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早便向掌院提了无数次,纳兰小姐这侍读身份是圣上御赐,他们底下人赶不得,可好歹该将嵘世子与明三少爷调开座席才是!

上头却从未应过他。

他想到这里就更气了,也不晓得孙掌院被明家和纳兰家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你们俩,西院长廊罚站,抄不完《李卫公问对》卷上三至七节不许回来!”

纳兰峥装可怜无用,只得悻悻拿起笔墨纸砚和书卷,给弟弟使了个“好好听讲”的眼色,灰溜溜步出了讲堂。湛明珩却似乎心情不错,步履轻快地跟在她后边,手里的笔杆子转悠得飞快,高兴得就差哼个曲儿了。

两人对去西院长廊罚站这茬实是轻车熟路了,这些年也不晓得并肩患难了多少回。长廊前的那片花田,春天哪月开什么色的花,冬天哪月结多厚的霜子,俱都了然于心。

不过纳兰峥平日不犯事,只因湛明珩觉着一个人罚站无趣,才非得拖上她或弟弟不可。

今日方先生动了怒,不单要两人罚站,还须叫他们站着将书抄完,虽说从前也并非不曾有过,可眼下这又闷又热的天哪是纳兰峥这小体格受得住的。她左思右想实在气不过,一跺脚停了下来,回头就要去骂湛明珩。

谁想身后的人不知出了哪门子神,竟是连路都没瞧,偏生还跟她跟得紧,她一回头就与他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