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不惧(1 / 2)

那一夜,夜长欢如一只惊弓之鸟。

叫不醒裴煊,她惊吓得刹那失声,喑哑着声音,冲着虚空喊了半响,终于出了声,把哑奴喊应了,进屋来。然后,她就挣扎着,不顾那产后虚弱与恶露不止,要穿戴整齐下床去,进宫请御医来看。

此时此刻,放眼整个玉京城,只有宫里的御医,能够让她有信赖之感。

哑奴看得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劝阻,只得把柴胡叫过来。柴胡机敏,赶紧去隔壁杜宅把杜之衡给请了过来。杜之衡过来,也不敢用他那半吊子医术乱诊,几句话把夜长欢稳住,安定在床上躺下,然后便匆匆出去,也不知是去哪里找的人,也不知是用何种方法,竟然把太医院首正给拽了过来。

太医院首正,代表着御医的最高水平,翻了翻裴煊的眼睑,听了听脉象,又问了些平日征兆,银针问穴刺探一番,然后作了个大致判断,说是心脉受损,心力衰竭,昏迷便是休养,不必强行刺激他,等他自行醒来才好。

夜长欢听了,想着以前裴煊有过的症状,还有嵬名霄曾经说过的下毒之事,便也知道,首正说的,大致□□不离十,准备权且听之。

可是,等送走了首正,看着床上裴煊闭目沉睡,没有丝毫动静。她又心慌了,生怕他就这样睡下去,醒不过来了怎么办?留下她们孤儿寡母……那将将生产的女子,身子虚弱,精神也虚弱,总是喜欢往那最悲惨的境地瞎想的,止都止不住。

杜之衡看着她神光迷离,魂不守舍,摇摇欲坠,又给她想了个辙。

一夜时间,他跑遍了玉京城,请了一大堆京中名医,最后,坐了满满一屋子人,成了神医会诊。

杜之衡想的是,有人来诊,夜长欢就会分些心神,多存些希望,省得她一个人黑天黑地地瞎想,平添焦急。

这法子,也确实管用。一大群妙手神医,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见地,光是判断病情,就各有主见,争论不已,然后,对于如何对症下药,又是各种偏方妙法,各显神通。

夜长欢就靠坐在床边小榻上,听得入神。一夜焦灼,此刻总算是镇定了些。一大群神医,皆没有给裴煊判死刑,她也略略放宽了心。那些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救治之法,什么稀奇古怪的药引啊,什么海外番国的换心之术啊,这些人说得煞有介事,她也不介意,一个一个地拿来试一试。

杜之衡见她神色稍霁,便俯身低头下来,冲她挤挤眼睛,大概的意思是说,让她放松些,无大碍。

裴煊睁眼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一屋子长胡子短胡子的江湖郎中,把他当成个病入膏肓之人,围着问诊,兼带争论。夜长欢头上缠着月子头巾,靠坐在床边小榻上,小脸苍白,却又正仰头跟杜之衡,挤眉弄眼,打情骂俏!

他气也给气醒了。

遂坐起身来,黑沉着脸,驱散了这一屋子围观他睡觉的人,再把脸放得更黑更沉些,赶走了一脸懵懂的杜之衡,独留了夜长欢在床前。

“上来,躺下。”裴煊拍了拍手边床褥,对那小榻上半靠的人,没好气地呵到。

他心中来气,气她不注意将养身子,这才产子第二天,就下床瞎折腾,春寒料峭之时节,局促小榻上,哪有宽大床铺上躺着暖和舒服。又气她没眼神,那杜之衡都出门了,她还在追着人家的背影,一脸歉意地目送。

夜长欢回头看了看那拍着床铺,中气十足地冲她吆喝的人,心中放松,又觉好笑,便手足并用,慢慢爬上床,径直过去抱住他。

暗自腹诽,刚才还睡得半死,这会儿就来精神了?居然还有下床气!

“昨夜,可把我吓坏了。”夜长欢钻进裴煊怀里娇嗔,眼中还含着水汽。

“我说了,睡会儿而已。”裴煊拥着她,一边将她往床上放,一边说得稀松平常,“每年都是这样,开春这段时日,要格外困顿些。前几日,我就有些心累,直想睡上几日,又生怕错过孩儿出生,也想着留你一个人生产,我终是不放心。”

“你说实话,你这病症,到底要不要紧?”夜长欢不依,一个翻身坐起来,要与裴煊认真理论。

每次她问起他的心疾,总是被裴煊轻描淡述地略过,昨日却突然来了那么一个状况,搞得她都不知深浅了。

“不要紧!”裴煊还是那句说道,又把她扳倒躺下,拉过被褥给她盖上,“躺好!”

夜长欢索性把锦被一掀,又爬起来坐着,脑子飞转,想给点有用的主意:“嵬名霄说是毒,要不,我们去夏国,找他要解药?”

“没有解药,有的话,我早就找他要了。”裴煊一句话断了她的念想,眼见她愁上眉头,又宽慰到,“心脉受损而已,只是每年开春有点难熬,平日少些操劳,悉心将养就成,我这不是连官都辞了,赋闲在家休养吗?你可得把我养好了,多给我买些上等补药炖汤喝,懂事听话少给我添堵,这样保管你夫君,生龙活虎活到一百岁。”

夜长欢就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胡天海地乱说一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知道,往日高冷的裴大人,怎的越发皮了。

“放心,你夫君命大着呢,死不了。说了的一百岁,就一百岁,我等你先去了,再去。”裴煊见她不语,竟又直白地补上一句。

夜长欢的眼睛,又有些湿润。相约到白头,裴煊淡淡一句话,却比任何花言巧语的山盟海誓,都来得惊艳,听得她心中如有电过,潮汐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