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葡萄味(1 / 2)

闻遥把手机静音关机,塞到了床单下,半个脑袋陷进软软的枕头里,看着天花板,心思有点乱,乱得一塌糊涂,在床上辗转半反侧个小时也没睡着。

床下的寝室里,齐齐亮着台灯,偶有翻页和很轻的念字声。

她们班有历史,自然不缺背课文的同学。

明明每晚都是如此,偏偏今晚灯光闪瞎了人、碎碎的声响烦死个人。

闻遥翻来覆去,寝室床铺“吱呀吱呀”响,再静不下心来,索性掀起被子罩住脸,埋进黑暗里,裹紧自己闭了眼。

严佳佳往后瞄了眼,大约知道床上这位祖宗心烦意乱,可是…严佳佳看了眼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数学综合题,又浸了下去。

闻遥眼前漆黑,脑海里思绪乱飞,从不知道色调的水晶小老虎到小时候白书研种的花,是闻晋城费了心思找了很久的种子开了花,嫩黄色的一大片开在烈日下,却很和煦。

和煦、淡然、宁静。

白书研就坐在花前的石凳上,大理石圆桌上摆着龙井,沏两盏茶,一盏细品,一盏留给旧人,静静看花瓣掉一地。

然后是段思远的…“没有”。

那天…在不小心翘了晚自修的那天,楼梯上,檐外有挡不住的如水月色,膝盖摔伤的段思远和她在楼梯间说话。

那样的光下,段思远眉目清浅。

好看到…闻遥此刻记起来还是觉得惊心。

“你这么温柔,你爸妈肯定把你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的。”

她当时这样说。

闻遥有点愧疚,她哪里知道段思远是这样的经历。

当时这句话,和钝刀子没区别。

闻遥在被窝里眨眼,有点懊悔,却又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她说完话之后,段思远顿住脚步,于是扶着段思远的自己也停了,楼梯间声控灯熄灭。

可那块地方有月光,某一瞬间闻遥从段思远眼里看到了莹润的光点。

隔了很久之后,段思远继续抬动膝盖,声控灯再亮,她说的“没有”响在寂静里,有种别致的音调。

闻遥来不及反应。

然后是最后一步台阶。

闻遥心弦一颤,当时意识不到这许多,送人进了教室,被刻薄面相的语文老师驱散了她原本想要刨根问底的“没有什么”。

闻遥现在想想才知道,原来这话是…段思远的回答。

没人把她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的。

没人…把段思远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的。

闻遥想,她是不是要哭了?

“她爸妈都死了。”

“连着堵了一个礼拜。”

闻遥想了想,初中的段思远不过…十三四岁,眉眼干净、尚未清丽的容貌,和她如今也直的脊梁骨,在众口如刀里…

一定被碾碎如尘泥。

不行不行。

闻遥捂住脸,越脑补越觉得惨,越惨越觉得睡不着觉,心烦又闷,探出被窝才觉得轻松,呼了口气,缓了缓卡在心尖上不去下不去的难受。

段思远。

闻遥默念,枕着枕头,面着墙壁,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本口袋英语小词典,背着背着背困了,然后把书一盖,团进被窝里睡着了。

她哪里会知道,那年树下轮椅上静悄悄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的女孩是段思远。

而闻遥唯一有可能记起的交集,也已经成为她连想都想不起的存在。

因为…就连段思远也只是偶尔梦见模模糊糊的小时候,梦里有落叶,掉在她膝盖上,地上参天大树重重叠叠的影子里,有个看星空的小姑娘的影子。

段思远才意识到她曾和闻遥有过那样的交集。

这是回忆没必要、说出来更没必要的交集。

这经历对她来说,也像梦,像她曾路过闻家老院时,惊鸿一瞥的满园花卉和站在花里与猫玩的小女孩。

老院总有野猫溜进去,打得花折叶落,闻遥胆子大、性格野,胡乱捉住猫,正经跟猫讲道理,小胳膊被挠出一条条血痕。

猫不听道理。

闻遥揪起猫的后脖颈,拍拍它的头,很轻很轻的力道,很凶很凶的表情。

那是她人生见过的最好看的风景。

段思远的人生灰暗,灰暗到颠沛,能遇到一束光不容易。

这是一束…小火光。

段思远照例学到深更。

同寝室的室友都熄了台灯,唯独她一盏灼灼。

她才落笔的草稿本上又是闻遥的姓名,翻个页的角落里,还有字迹工整的“阿闻”。

不是所有人都叫她“遥遥”的。

有人叫她“阿闻”。

段思远眼睫低垂,台灯下,漆黑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这样…并不好。

包括今天晚自修翘课去给闻遥花露水、擦头发也都不好。

她们之间的交情大概…还不到这样的地步。

段思远想,她可能在闻遥的事情上,天生没有分寸感。

我知道要保持距离。

毕竟我对她心存觊觎。

这不算明亮的感情。

可知道是知道。

一照面,理智就欢快的跑去喂狗。

段思远连拦的下意识都没有。

心里叹口气。

她把草稿本合上,把笔帽盖上,然后关掉台灯,在黑暗里踽踽上了楼梯,埋进被窝里。

期待…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