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吗？”

“没.”

“你今日用的什么香？”

“并未用香.”

“你看朕画的画如何？”

“好看.”

有时练溪川想不出该与她说什么，便不说话.她连呼吸声都很轻，二人之间的静谧一根针落在地上就能打破.抬头看她，她低头专心的看着墨块儿，从前看她的时候，她亦会抬起头看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与他对视的机会，她眼里的企盼藏不住.而今她不看他了.有时他的手，故意碰到她的，她会烫到一般缩到一旁.

那颗心与他远了.

练溪川在她眼中，竟是再也看不到那道光.

那一日，她终于来了.哭倒在他脚下：“我与家人，早已断了联系.他们死的蹊跷，请皇上为奴婢做主.”

他心里是真的难过，然而很多事他已无力回天.只能对她说：“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竟还是这样没有出息.朕帮不了你.”

她眼里所剩无几的光彻底熄灭了.练溪川心痛的无法呼吸.要对她好，从今日起对她好，她再没有别的人了.这些年二人朝夕相处，早已休戚与共，她是他的一部分，无可替代，要对她好.

然而那熄灭的光，点不燃了.

大辽来求和亲，说是求，实则是讨一个人质.要的是德阳.德阳对练溪川：“我要带走一个人.她不走，我不走.”

“谁？”

“尚仪局的伶仃.”

“不可能.”

“那皇兄便送一具尸体给大辽.”

“若是她不愿意呢？”

“你让她亲口对我说.”

练溪川坐在永明殿里，他手里握着一封诏书.她盼着这个应是十年了.二人一起十年，练溪川是真的想留下她，从此正视自己的心，只有她，只爱她.

她缓缓走进来，看到练溪川跪下身去，却被练溪川拉住.他对她轻声说：“伶仃，你我蹉跎了十年.从前是朕的不好，留下，做朕的妃子，从此与朕一生一世一双人，好吗？”

伶仃并未看那封诏书，而是坚定的看着他：“皇上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但奴婢，想做陪嫁丫头.”

“塞外苦寒，你这样单薄的身子会受不住.”练溪川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他恨自己，从前哪怕有一次，真心待她，今日留她的理由都不会如此苍白.他的手微微有些抖，第一次在她面前，乱了分寸.

“奴婢在宫里十年了，错过两次大赦.如果再不出宫，恐怕就要老死在这里.请皇上成全奴婢，让奴婢出宫看看.”

“日后朕带你去...”

“奴婢不愿！”伶仃的声音猛然提高：“奴婢不愿叨扰皇上.奴婢请皇上成全，让奴婢给长公主陪嫁.”伶仃跪下身去，用力在地上磕着头：“请皇上成全！”

那头生生的磕在练溪川的心上，伶仃用了十年时间，终于在他心里凿了一个洞，从此无法填补.

练溪川红了眼睛，她如此坚决，他再无法挽留.“伶仃，无论何时，这封诏书都作数.你在朕心中，已是朕的妃子.你既然想随德阳走，那朕放你.你在塞外等着朕，有朝一日，朕定会亲自杀到塞外，接你回京.”

伶仃嘴角微微动了动，算是对练溪川的感激，她欠了欠身：“谢皇上成全.”而后走出永明殿.

她离开的那日，京城的花全开了.练溪川站在城墙之上送她们，她身着一身好看的衣裙，擦了胭脂，梳了好看的发髻.随行的人都看向城墙与亲朋告别，只有她，眼睛望着前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练溪川看着她孱弱的背影随着马队缓缓的走，她头上的簪花随风轻摆，比春色还要美.

“回头看朕一眼，像初次看朕那样.”练溪川在心里念着，眼睛紧紧盯着她.

而她，只有她，没有回头看一眼.走出京城的初夏，消失在时光的尽头.

练溪川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回到永明殿，拿出这些年她绣给他的鞋面和手帕.绣技极佳，堪称天下第一，最美的却是那花样，不重样，透着别致.从前不肯承认自己爱她，然而她看他的第一眼，那怯怯的饱含期待的眼神，如若没有击中他的心，又为何与她纠缠这十年？练溪川抱着那些东西，躺在床上，无声痛哭.

朕要亲自接你回来.

一定.

她却等不到了...游思行带着她的尸骨回到了京城，她葬身荒野，从此再也回不来了.练溪川看着她那张残破的脸，忽然呕出了一口血，倒在她的棺木旁.

..........

再过十年，大齐的兵马终于踏到塞外，四十二岁的练溪川坐在马背上，看着伶仃死去的地方.她连死，都这样诗意，她给自己选了天光最亮的那处，选择与日月同辉.

他摘下自己的帽子，跳下马背，蓝色的绿色的光倾泻下来.远处，一双双绿色的眼睛看着他.他跳下马，走向那狼群...

当那头狼咬在他脖颈上的时候，他的心终于得以归位.

终于，死在你身旁.他的眼看着那片天光，那是一生的心愿未偿.

无法接你回去，就来到这里与你死在一起.

死亡，竟是我为你做过的，最好的事.

所有此生未说的情话都化成两个字，他嘴唇微微动着，仔细看，唤的是：

伶仃.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一补齐啦.

还有两章番外就完结了.天使们的意见我都认真看了，也翻回去看了一下，最后那章完结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竟然也觉得仓促？哈哈.大概是写的时候犯傻了.以后有时间好好修改.

表白看到这里的你们，这一路，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