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宫中静悄悄的。

旁的宫殿都熄灯了，长春宫后寝殿到是仍然灯火通明的。

群青换了一盏烛火亮些的琉璃灯来,对着衍春道：“娘娘，快三更了，您歇下吧。”

衍春摇了摇头，信手取了一枚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眉目瞬间舒展开来。她唇角抿起了一抹淡笑，目光温柔地看着那棋盘,随口道：“不必了,再等等。”

群青稍稍拧了拧眉,“都这个时辰了,想来也不会有人过来了吧？”

衍春轻笑一声,“明日便是永琮生辰，他会过来的。”

群青这才反应过来衍春口中的客是谁，当下低了低头，道：“那奴才去吩咐人捧些冰过来。”

衍春挑了挑眉,思忖半晌，竟然点了点头,“去吧。”

群青应言躬身退下，待走出帘帐外后却听衍春的声音：“最后一……”

群青低了低头，脚下不乱,心中百感交集之余，竟然也微微松了口气。

出了寝殿，门口的宫女忙问群青,“姑姑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便是了。”

群青笑了笑：“去取一盆冰摆在殿内吧。”

“是。”宫女应了一声，顺着廊子往后走。

留群青站在廊下，打量了两眼挂着的宫灯，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边皎洁的月亮与闪烁着的繁星，好半晌，终究笑了笑。

这样步步为营的日子终究是要到头了。

乾隆是带着全副仪仗来的，声势不小。

衍春却没起身，继续盘膝坐在那里凝视着一盘棋局，直到乾隆入了内殿方才施施然下地，对着他款款行了一礼，“万岁爷。”

“皇后还没睡呀？”乾隆看向她，一面免了她的礼。

衍春轻笑一声：“夏日长漫，未觉困倦。”

乾隆随意扫了一眼炕上，见案几上安放着棋盘，一旁两钵棋子紧凑地摆放在一起，白的晶莹剔透如羊脂美玉，黑的瞧着幽深神秘，像是上等墨翡。

“皇后好兴致。”乾隆轻笑一声，对着那边让了让，“咱们再弈一局如何？”

衍春笑了笑，摇了摇头，“残局而已，不值得了。”

“残局？”乾隆挑了挑眉，嗤笑一声，随即径直入内进了更衣间。

衍春在他身后轻轻笑了笑，一面随手拈了一枚白子落下，然后转身进了内室。

身后的棋盘上，只见黑子的一条长龙被白子紧紧锁住，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洗漱过后的时光便是静悄悄的了，衍春坐在妆台前慢慢地让群青为她解着发髻，一面听着乾隆说话。

“转眼你与朕成婚已经将近二十载了，也已育有两双儿女，皇后你更是为人玛嬷了。”乾隆慢慢翻着一卷书，道：“可见时光流逝之快，实在让人心惊不已，在朕心中，你仿佛还是当年温柔明媚的富察家小格格。”

衍春轻轻笑了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直直看了乾隆半晌。

乾隆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衍春笑了一声，语气飘忽的令人听不出深浅来，“您几时开始唤妾身皇后而不是衍春了呢？”

乾隆微怔，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却听衍春已经转移了话题，“院子里的栀子开了，香气浓郁，婉儿喜欢的紧，与妾身讨要了些回去，说要制成香包，佩戴在身上。”

乾隆抬头看她，正见她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地散下，便随口道：“明日朕为你挽发吧，转眼咱们永琮都满周岁了，当年自江南归来为你挽发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您记性素来是极好的。”

衍春笑了笑，眉眼温柔。

寝殿内水蓝色绣玉兰花的床幔被轻轻放下，床幔下垂着的颗颗圆润的珍珠轻轻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发出半分声响。

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衍春轻轻推了推，低声道：“万岁爷，妾身累了。”

乾隆一愣，然后转身道：“既然如此，安歇吧。”

衍春仿佛轻轻笑了一下，又仿佛没笑。

只是最后殿内也只有那一炉安息香仍在静静地燃着了。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衍春早早起来洗漱，待一身鹅黄的旗装穿着整齐，羊脂白雕琢而成的珠串也一丝不苟地挂在襟领前，一头乌黑的长发却统统垂在脑后，柔顺、妥帖。

宫中嫔妃大多都知道乾隆是会挽发的，虽然手艺并不精妙，只会在脑后简单地盘起，但在统一梳辫子的清朝男子中却也是极为不错的。

那一头柔顺的乌发终究在脑后盘了个无名发髻，一朵洁白的栀子被乾隆亲手剪下簪在髻上，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一桌精巧别致的步摇上慢慢划过，然后拣了一支羊脂白嵌红玛瑙的云卷云舒步摇，颗颗圆润的明珠垂在云纹下，行走之间轻轻晃动，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