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孔雀嫁衣 楠关渡 4567 字 2021-04-20

在那些个时代,二十岁的弱冠之年,正似花一样的年华,男孩子的生命才刚开始发芽,女孩子的生命就已经凋谢了。

剩下的八千里路云和月便只是出嫁第二天的轮回——第一天俨然是不算数的,上了花轿,走出娘家,新郎背着新娘,在一片刺耳的恭喜声中为自己造了一个美丽的梦——第二天梦便破了,破得像碎猪肉那样湿软无骨腥气四溢。

起话要起头,这段故事还要从蓉芷的妈,秀莲开始说起。

秀莲的婆家是这一带有名气的望族,穿的是翠云坊的绫罗,南高坊雪缎,戴的是蕊芙庄的金子,薛家铺的翡翠,祖上是做官的。论起姓氏就尤为特别,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祖先为避祸给自己改了一个南姓,人称中原南家。

秀莲要嫁的就是南家的大少爷南宆钧。这南宆钧原是有一房正夫人的,生了一个女儿后撒手西归了。秀莲过去这是做填的。所以也不论家私门第,只论长得好歹,秀莲是这一代有名的美人,所谓人如其名,生的如莲花一样漂亮。

说起名字,就不免要多着些笔墨了。

秀莲妈妈那一代人特别喜欢给子女取名叫钧,鸿,正,仿佛宇宙都溶进了这个小小软软的男孩子身体里,别忘了开天辟地以前就有了个鸿钧老祖。相比之下女孩子的名字就要庸俗粗糙得多,什么秀莲,翠花,素菊,书香门第就取什么琼,什么影,什么月,总不过绕不开花前月下四个字过去不罢了。

此情此景仿佛是如厮:

某家内子生了个带把的,阖家上下搬来一座汗牛充栋的书库,恨不能将浩如烟海的史书查遍,最后再挑挑拣拣几个字,求神拜佛问了算命先生以后才肯落笔成字。生了个女儿便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院,操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口气说,啊!院里荷花开了那就叫莲吧。

诚然,秀莲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没人觉得这名字不好,除了她自己。

秀莲暗中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瑛墨,带了一点儿英气和书香气,是令她满意的。

不过她还是拗不过父亲,顶着秀莲的名字嫁进了南家。

烦劳的琐事充塞着她此间的生活,这一叫便改不过来了,以至于再也没想起来自己年轻时起过瑛墨的名儿。

最后令她想起来的时候是自己的女儿生了个闺女,祖父不在了,请祖母帮忙赐名。她看着院子里的黄花池子里的红莲树上的海棠,红红绿绿铺满了她的眼,但却意外地令她遥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下午。她也是坐在太阳下自家颓圮的矮墙院子里,喂着大白鹅时,忽然火花烧了她的脑子,蹦出了瑛和墨两个字。

她书读得不多,只能识得几个常见的人名,‘瑛’和‘墨’两个字便是从那考上了举人的亲戚家里抠出来的。他们家有几个表哥,一个叫墨钊,一个叫涟瑛,秀莲觉得那个钊字太男孩气了,涟又同莲大差不差,独喜欢墨字和瑛字,一个听起来有文化,一个听起来大方。有人说缺什么补什么,秀莲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嫁了南穹钧以后,第一年就生了个闺女,老爷取名蓉芷。这瑛墨就是蓉芷十八岁时生的女儿。

秀莲嫁给南穹钧的时候他已经有四十多了,蓉芷是他老来得女,宠得厉害。可惜好景不长,南穹钧撒手西去以后,妯娌们便瞧不上蓉芷这个填房生的,母女两个日子过得一落千丈。

个中故事还有待细说,且说回到蓉芷出嫁之前。

那时正赶上南家老太太病危,把秀莲叫到跟前,抬手指了指床底下的金丝楠木大箱子。秀莲不知何意,老太太弥留之际话也说不全了,冒着酸气的嘴巴里跟含了苦黄连似的,出气多来进气少。

秀莲打开金丝楠木的箱子,原来里头竟有一件鲜红的嫁衣。秀莲惊讶之余,左瞧右看细细端详,怎地也不觉得这质地、这颜色像是市面上哪个名贵布坊里出来的。

只因这颜色将暗未暗,呈酱红色,有种把胭脂膏子捣烂了沉进水里后的模样。闻着气味,带着一股子腥气,摸在手里头滑不溜丢,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草鱼的肚皮,一个不小心抓不住恨不得从手里滑下去。

再看那绣线也十分古怪,竟不是匀色的,一段草黄接着一段湖绿中间没有明显的分界,再接下去变成了陈蓝,秀莲虽没多大见识,也好歹知道一般的绣线不可能是这样色。

再看嫁衣的样式,就有点过时了。

像是祖宗奶奶那辈的物件,并透着一股子霉味,想是这些年压在箱子里太久了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