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感谢你(1 / 2)

宋秋寒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他轻轻开了门,看?到玄关?处开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林春儿为?他留的。他提起行?李轻轻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脱了鞋,然后去?了浴室。

浴室外面的置物架上放着家居服和浴巾,也是?林春儿为?他准备的。再细看?,家居服上贴着便签:“如果?饿了,厨房里有我晚上蒸的包子。”宋秋寒嘴角扬着,还?有时间蒸包子了,可把她厉害坏了。

他速速洗漱冲澡,又去?厨房尝了一个包子,不凉,应该是?她睡前又开火热过,然后才刷牙去?了卧室,轻轻上了床。

他那侧的床微微沉了沉,他停下来,然后靠向林春儿,她在睡梦中将身体后移贴着他前胸,在他怀中安然睡着。

睁眼的时候已近中午,林春儿说了声:“早。”声音很哑。宋秋寒手放在她额头上,滚烫,这个女战士病了。

“你是?不是?傻?你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宋秋寒有点生气,下床烧水煮粥,又回到床边问?她:“什么症状?嗯?”

“头晕、嗓子疼、冷。”林春儿说完还?咳嗽了两?声,看?起来很可怜。

宋秋寒瞪了她一眼,去?倒了杯热水看?着一小口一小口啜完,粥熟了,又看?着她喝粥,然后看?着她吃药。这一套动?作非常熟练了。是?在日复一日照顾林春儿的过程中积累出的经?验,让他洋洋自得的经?验。

林春儿借着生病在床上耍赖,一会儿宋秋寒我渴了,一会儿宋秋寒我想吃水果?,一会儿宋秋寒我饿了,宋秋寒宋秋寒没完没了,将宋秋寒指使的团团转。但宋秋寒不生气,要是?林春儿十分钟没叫他,他反倒会问?:“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水果??”所有好脾气都给了林春儿。

林春儿吸吸鼻子,宋秋寒就扯出两?张纸巾轻轻贴在她鼻翼:“擤。”动?作再轻,鼻头也还?是?红了。有点可怜。

“你上周是?不是?没好好睡觉?还?骑车上下班?”宋秋寒问?她。

“好好睡了,没骑。”林春儿有点心虚。

“睡觉很重要,身材真没那么重要。”宋秋寒爬上床为?她盖好被子,指尖停在她鼻尖:“冬天了,你不要骑车上下班了,有时路滑天又冷,我出差的时候总是?担心你摔到。”

林春儿敷衍点头:“好好好。”

“我一会儿把你车锁起来。”宋秋寒十分认真:“冬天不许骑。”见林春儿要开口,又轻声加了句:“听话。”

这声听话啊,像在哄孩子,那么温柔,让林春儿放弃了抵抗:“好吧,那我就在冬天养膘好了,养两?个月过年就能杀了上桌了。”

“胡说八道。”宋秋寒笑?了:“养到明年再杀。”

两?个人嬉闹,门铃大响。宋秋寒起身去?开门,宵妹挺着肚子进?来了:“累死?我了。”

林春儿听到宵妹的声音忙说:“你别进?来,你离我远点,我感冒了。传染你你又不能吃药。要不你们俩现在就滚蛋吧!”

“我不!”宵妹不满,站在客厅里抗议。

“生病了嘴还?这么贫,病的还?是?轻了。”陈宽年站在卧室门口看?到林春儿的红鼻子大笑?出声:“活该,你也有今天。上次我生病你说什么来着?说我体虚,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丑样儿吧!”

“你们俩又拌嘴。”宵妹也站在门口,看?到林春儿抬起手:“你别过来!”

宵妹捂着肚子笑?出声:“好啦,我不去?。我们带了好多海鲜,我最近得好好补补,要不没力?气生啊。”

“你是?要补补。”林春儿点头,别人怀孕都会胖很多,她呢,除了肚子变大,还?是?细胳膊细腿。整个人看?着可怜兮兮的。

“你病了就好好躺着,我们三个在外面吃,你闻闻味儿就行?。”陈宽年朝她挤眼。

宋秋寒看?不下去?了:“别欺负我们啊,惹急了就赶你走。”他推陈宽年去?厨房:“你去?做。”

“就海鲜火锅吧,简单,健康。”陈宽年提议。

“好。”

到了吃饭的时候林春儿不肯上桌,怕传染宵妹,又推宋秋寒出去?:“你快去?吃,不许陪我。”

宋秋寒苦笑?着出去?吃东西,坐在那剥虾,剥完了也不吃,放到小碗里。然后是?花蛤,认认真真摘了,也放进?去?,再然后是?海螺,将肉剔出来清理了,然后调好蘸汁送到卧室:“快吃,吃完了给你煮海鲜面。”

陈宽年在后面啧啧出声,而后拿起手机把宋秋寒的样子拍下来发到群里艾特栾念:“看?见了吗栾总,学着点,偶尔也服点软,别总端着一张脸。你要是?有咱们宋总这手段,小桃桃还?至于不理你?”他又开始犯欠。

果?然,栾念回他:“滚。”

陈宽年大笑?出声,他最近的爱好就是?逗栾念。

宋秋寒瞟他一眼:“你真行?,非得往栾念伤口上撒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

“栾念太傲气了,一边冷着脸,一边为?人家出生入死?,这不是?傻吗?”

“别人的事你别管。”

“我倒是?不想管,我在冰城的收藏展栾念为?我指定了他的小桃桃是?我布展供应商…还?总找借口跟我去?…你是?没见过两?个人的样子,啧啧…一出好戏。”

“栾念活该!”林春儿在卧室突然说到,而后咯咯笑?出声。女人总是?向着女人。

几个人热热闹闹吃过饭,男人们洗碗,宵妹在沙发上躺着,她太瘦了,孕晚期久坐会腰疼。林春儿问?她:“现在睡觉怎么样?”

“晚上经?常醒,腰疼。想早点卸货。”

她讲完这句,觉得肚子疼了一下,她住了嘴,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疼了一下,不是?普通的疼。

她没有征兆的宫缩了,在她吃饱以后。她问?厨房里的陈宽年:“我待产包和医保卡还?在你车上吗?”

“在啊,怎么了?”

“我宫缩了啊!”这会儿宵妹可真冷静,林春儿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口看?着她:“哎哎哎!你别生在我家啊!赶紧去?医院!”

“你急什么?还?不到去?医院的频率呢!”宵妹安慰她,林春儿可不管,穿上衣服,也不顾传染不传染了:“走走走,去?医院!”

四个人忙出了门,开车去?医院。林春儿看?着陈宽年在办入院手续,宵妹站在那疼的直冒汗,她竟出奇的紧张,拿着电话的手有些抖,她打给书记:“妈,宵妹要生了。”

“不是?过几天预产期吗?我还?没去?呢!”林春儿听到书记走路的声音忙说:“您别急啊!很顺利,我们都在。”

“好。我现在就买机票飞过去?啊,交给我闺女了。”书记挂断了电话。

宵妹疼的厉害,脸上有了汗珠,林春儿急了,坐到她旁边问?她:“还?行?吗?”

宵妹摇头:“太他妈疼了,这辈子就生这一个!”她攥着林春儿的手深呼吸,宫缩越来越频繁,咬着牙对春儿说:“我觉得我好像是?急产。”

“管它什么产!人平安就行?。”

林春儿这一着急,鼻不塞了,感冒好像也好了,额头都是?汗。眼睁睁看?着宵妹进?了产房,在一旁问?宋秋寒:“宵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你别担心。”宋秋寒揽着她肩膀,再过一会儿陈宽年也被赶了出来,医院不许陪产,家属只能在外面等着。

陈宽年这下不顽劣了,站在原地转圈圈,不停对宋秋寒说:“怎么疼成那样啊。”讲完这句眼睛红了,然后硬汉落泪了:“太可怕了,太遭罪了。”

宋秋寒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干脆也学他,将他那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糗样拍了下来发到群里,艾特栾念:“该你发表评论了。”

栾念回:“你也有今天。在英国遥祝。回去?送礼。”还?算慈悲。

林春儿好像一直在送别,还?从没迎接过一个崭新生命的到来,她站在产房门口,听里面的声音。到了晚上八点多,突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她突然热泪盈眶。

宵妹生了一个女儿。那小女孩长的真好看?,还?闭着眼呢,就能看?出是?双眼皮,一张小小的嘴巴,头发茂盛,她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在怀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那么柔软,抬起头看?宋秋寒,眼睛还?红着:“真可爱啊。”

是?啊,总有人死?去?,总有人降生。生命在轮回。林春儿无法表达她的情感,她只是?觉得婴儿的降生真的太美好了。

宋秋寒点点头,他很喜欢很喜欢,却隐忍着不表达,他害怕自己一旦表达,就变成了对林春儿的道德绑架。他只是?笑?笑?:“喜欢咱们就多去?看?看?好不好?”

“好。我们住在他们家吧要不。”林春儿囔着鼻子说道,模样楚楚可怜。

陈宽年只看?了一眼孩子,就一直坐在宵妹床边握着她的手:“咱们以后不生了啊。你还?疼吗?累吗?要不要睡会儿?想吃点东西吗?”说完又没出息的眼红了:“真遭罪。”

宵妹看?他这样,将手心贴在他脸上:“出息。你快把咱们的孩子抱来,我怕林春儿把孩子抢走。”

林春儿闻言忙把孩子递给护士,眼巴巴的看?着护士将孩子放到宵妹身边,然后开始赶人:“都走吧啊,明天探视时间再来。”

几个人出了医院,突然无处可去?。心中那股子激动?的情绪始终散不去?,陈宽年做爸爸的第一天突然觉得责任重大,试探的问?宋秋寒:“要不…陪我…喝点儿?”

“喝点儿喝点儿。”林春儿替宋秋寒应了。几个人找了家小馆子,要了几个菜,每个人都倒了点酒,彼此看?看?,噗嗤都笑?了。

“首先,我读书时候根本?想象不出你们做父亲的样子。今天看?到陈宽年做爸爸了,我竟然有点感慨。恭喜你,终于长大了。”林春儿拍拍陈宽年肩膀:“其次呢,希望你能做一个好爸爸。”

“操,我自己的孩子我能不是?好爸爸吗?”陈宽年不满意:“以后老子的女儿就是?小公主了!”

宋秋寒终于出声,是?对林春儿说:“不做爸爸就不能长大了?”

“那倒也不是?。像陈宽年这样的男人,是?需要成为?一个父亲才能长大的。”

“哦。所以你在夸我?”宋秋寒逗她。他总是?忍不住逗她,两?个人本?就聚少离多,周末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林春儿头脑好使,有时却不识逗。比如现在,听到宋秋寒这么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有夸你啊…”

“你夸夸你老公难吗?”

“不难。”林春儿歪着头想该夸他什么,宋秋寒却拿起她的酒喝了:“你生病了,装装样子就行?,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喝。”

“成。”

他们在讲话,陈宽年在发呆。宋秋寒忍不住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有点紧张?第一次做爸爸,做不好怎么办?”难得粗心大意的陈宽年开始自我怀疑,林春儿看?他这样忍不住咯咯笑?。他们吃过饭各自散去?,却因?为?多了这么一个小生命而各自感慨。

宋秋寒和林春儿向家里走,外面下起了雪。

林春儿因?为?感冒,又遇下雪,鼻尖愈发的红。她吸吸鼻子提议:“咱们慢慢走好不好?想看?看?雪。”

“好啊。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去?新疆看?雪吧?”

“好啊。让哈吾勒带咱们去?山上找马。”

林春儿头脑有点乱,或许是?今天宵妹做了妈妈令她觉得不真实,又或是?一个婴孩的降生带给她心灵巨大的震动?,无论如何都有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宋秋寒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羽绒服兜里,两?个人淋着雪。

这座城市不常下雪,一年就那么三四场,不像在家乡,每隔三两?天就下一场雪,也有时那雪一直下,接连下好几天。街边有很多拍照的人,也有人把相机对准他们,赏心悦目的人儿点缀着街景却不自知。

“你从海南回来,就赶上降温下雪,一定不要感冒啊…”宋秋寒是?去?海南参加一个论坛,博鳌多热呢,跟这边两?个世界。

“我习惯了啊。我只是?每次出差都担心你,反正冬天不许骑车了。”

“哦。”

“哦什么哦!”宋秋寒知道她要用小心思,立起眼睛。

春儿用另一只手帮他拨头顶的雪,顺道捏他脸,宋秋寒怎么这么好看?呢!眼睛在雪中晶亮,睫毛湿漉漉的,真要命。林春儿踮起脚索吻,小声问?宋秋寒:“怕不怕传染?”

“怕。”宋秋寒答道,却毫不迟疑吻上她。

下雪时吻你。像他们之间的魔咒。每每这时,两?人都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为?这点平常的浪漫心动?不已。却也有不同,分开之时林春儿的牙齿轻轻咬着他下唇,舌尖顽皮,眼落在他鼻尖,任他将她狠狠抱进?了怀中。

那一晚,感冒的她格外黏人,宋秋寒躲不过她,手伸向床头抽屉,却被林春儿握住:“不要。”

“?”宋秋寒停在那,在幽暗之中看?向她眼中,林春儿摇摇头,抱着他:“交给命运。”

宋秋寒微微红着眼,还?是?打开了抽屉,嗓音很哑在林春儿耳边:“你生病了我喝酒了,明天再交给命运。”

林春儿捧着他的脸胡乱吻他,她说不清自己怎么了,牙齿烙在宋秋寒肩头,他们之间愈发的亲密,她在宋秋寒日复一日的真切的爱中慢慢被滋养成现在的模样。

待一切平静下来,他们抱在一起。过了很久宋秋寒才开口:“林春儿,你刚刚…我想问?你刚刚…”

林春儿没有讲话,她睡着了。性是?良药,这一番下来,大汗淋漓,感冒好了大半,竟然比吃药还?要管用。林春儿昏沉睡去?,梦里见到儿时的自己,依偎在妈妈身边,听到妈妈说:“你以后长大了,生个女儿像你,该有多好…”那梦那么真实,可她心里是?有那么一个角落盛着脆弱的,轻易不会示人。当她睁眼,看?到宋秋寒正在看?她,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昨晚没睡好。

林春儿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自己的先生是?为?着什么失眠,将手放在他脸颊,感受他新生的粗糙胡茬:“宋秋寒,你喜欢小孩子吗?”

宋秋寒看?着她,准备像从前一样逃避这个问?题,却被林春儿捂住嘴:“你不要说谎,我知道你从前在说谎。”

“我喜欢孩子,但我更喜欢你。”宋秋寒如实说道。

“我不想生孩子不是?因?为?不想承担责任,也不是?因?为?怕失去?自由。而是?因?为?我对养育一个生命没有自信,我怕我不能成为?一个好妈妈…”

“我知道。你之前说过。”宋秋寒吻她额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只是?昨天看?到一个初生的孩子被触动?,心绪乱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或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母亲,而你,一定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宋秋寒没有讲话,他的指尖在林春儿脸上有秩序的走着,从她的眉眼到她鼻尖,再到那张温柔的唇,弧度好看?的下颚,最后落到她心口。她的心跳的很快,林春儿做重大决定时心跳会比平常快,就像此刻。

宋秋寒将她抱进?怀里:“那就像你昨晚说的,交给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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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玉躺在床上睡着,呼吸很弱。

林春儿和宋秋寒站在他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被尚姨拉走。

“今天怎么样?”林春儿轻声问?尚姨。

“还?是?那样。昨天半夜突然想吃打卤面,我给他做了,他比平常多吃了几口。护工说这个病是?这样,偶尔会有食欲。昨天把报告取回来了,指标稳定。医生说下周再进?行?一次专家会诊。”尚姨事无巨细的将宋良玉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林春儿见宋秋寒抿着嘴不讲话,知道他难过了,伸手一根手指勾住他小手指。

“会诊那天我请假。”宋秋寒说道:“我仔细问?问?医生。栾念的妈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待会儿将片子发给栾念,请阿姨远程问?诊。”

“也好。毕竟栾念的妈妈在国外,接触的先进?疗法多。”尚姨说完起身去?书房,将片子都拿了出来,放到宋秋寒面前。宋秋寒拿起手机一张张拍,林春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知道现在的宋秋寒是?什么感觉,就像当年的她一样,总觉得事不至此,或许还?有奇迹。这种眼巴巴看?着生命从亲人身体里流逝而毫无办法的感觉太糟糕了。

宋秋寒嘴唇仅仅抿着,拿着手机等栾念回话。栾念动?作很快,打过电话来,他在电话里微微叹了口气:“我妈看?过报告和片子了。”他顿了顿:“请你节哀,随后这段日子做点开心的事吧。”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宋秋寒挂断电话,又走回宋良玉的房间。他这会儿睁眼了,好像在思考什么,看?到宋秋寒来了,朝他笑?笑?,挣扎着想坐起来。

宋秋寒走到他床前,帮他坐起来,顺手将靠垫塞在他身后,避免他瘦骨嶙峋硌到硬的地方疼。

“你送我回趟老家吧?”宋良玉轻声说道:“回去?待几天。”

“好。”

宋良玉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他看?着宋秋寒的神情,知道他一定难过了。拍拍他手背:“挺好的,提前出发,去?见你妈。生前没说明白的话,等我死?了得跟她讲清楚。”

“您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现在不是?了,我希望人有魂魄。”

宋良玉讲了几句话有点累了,他这样是?上不了火车和飞机的,他想回去?看?看?,回到最初的时候他们住的破楼,还?有宋秋寒出生的那座房子。

他躺了下去?,想侧过身子,可身体很疼。曾经?那么风光霁月的男子,如今已被疾病折磨的不成样子。宋秋寒太难受了,他想说些什么,却不敢张口。他希望自己能再坚强一点。

他就那样坐在宋良玉床前,听宋良玉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话,他说:“遗嘱立好了,律师会找你。”

“你妈妈的骨灰前段时间被我带回来了,把我们葬在一起吧…”

“你呢,别难过,谁都有尽头。你跟林春儿好好相处…”

他说着说着又睡着了,冬日阳光透过窗投在他身上,曾经?很坚硬的人如今再没了那些锋利。宋秋寒陪了他很久,等他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宋良玉还?在睡着,他现在已经?很少醒了。

那天夜里,宋秋寒总觉得不踏实,他根本?无法入睡,睁着眼等天亮。林春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干脆拉过他的手:“宋秋寒。”

“嗯?”

“你抱抱我。”

“好。”

宋秋寒抱着她,听到她的呼吸在他怀中。她轻轻说道:“咱们快点带爸回去?吧?”

“我问?过,他的情况不宜长途跋涉。飞机火车都不行?…”

林春儿听到宋秋寒哽着声音,转过身去?,捧着他的脸,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抱紧他。

这一生大概就是?意味着不断的一次又一次的告别,很多时候根本?由不得你。年少的林春儿希望自己能掌握一门起死?回生的魔法,哪怕用自己的阳寿交换也行?。这大概是?人们为?了留住亲人想做的最惨烈的努力?了。

林春儿在他怀中异常乖巧,又小心翼翼。宋秋寒的心紧了又紧,她那时又是?怎么熬过那段时光的啊?

“我没事。”他说道。

“我知道。”林春儿答他,她很庆幸此时她在他身边。

天快亮之时,尚姨打来电话,他们两?个胡乱穿上衣服就向外跑,还?是?在那间卧室,宋良玉还?是?躺在那里,看?到宋秋寒和林春儿跑进?来,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宋良玉在弥留之际想起很多事,他想起那时在美国,每天坐在电话机前等俞书南的电话,可俞书南已经?不再打电话来了;他想起一次次对俞书南心动?,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拥抱她又伤害她;想起他们之间仅有的好时光;想起俞书南终于为?他弹奏了《爱的纪念》。原来人这一生临走前会觉得那么遗憾。可他最终还?是?微笑?着离开,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痛苦,那会令宋秋寒更加难过。

他笑?了那么一下,心想这个儿子真是?像我,无论相貌、姿态、性格都像我;可他又比我幸运,他遇到一个也同样爱他的姑娘,他们从不怀疑对彼此的感情。

秋寒,愿你一生幸福,爸爸先走一步。

宋秋寒站在那,想起儿时他盼着爸爸回家,也想起爸爸出国前蹲在学校的铁丝网外泣不成声。他哭不出来。只是?不相信这么快,还?没会诊呢!

是?宋良玉主动?放弃了,他不想苟活了。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人,在看?到俞书南的日记后一下子被抽空了,病来如山倒。想来是?着急去?见俞书南了。也不知他们在那边,能不能把这一生都没能好好讲的话讲完?

宋秋寒也期待能有来生,来生,他希望爸爸妈妈好好相爱,再也不要用一生时间去?猜忌、去?恨,又还?深深爱着,那太痛苦了;来生,他希望还?能做他们的儿子,他希望自己能更聪明,能将妈妈推向爸爸,或将爸爸推向妈妈。可没有人拥有来生,今生的遗憾就这样了,到这了,再也没有机会得偿所愿了。

这一次是?宋秋寒,抱着父母亲的骨灰,将他们葬在了一个墓中。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雪,林春儿跟他一起,他们开着车,去?到家乡城市的边缘。那附近新开了一个墓地,距离他们最初的那个独立的房子很近,是?宋良玉惺惺念念想回去?的地方。

他们站在那,仿佛站了一千年,雪将他们的头发打白,都有些恍惚,眨眼之间竟然过了这么多年。父母都入了棺冢,从这里出发,又最终回到这里。这一生经?历的种种都烟消云散了。

宋秋寒还?是?哭不出来。

他的泪水好像干涸了,心中却流淌着一条泪河。

林春儿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回车上,他们坐在车里,远远望着那个墓碑。墓碑上写着:“俞书南、宋良玉,相伴红尘。”都死?了,都原谅了,到死?都还?爱着彼此。生的时候彼此怨恨,死?了,终于躺在了一起。

是?林春儿先落了泪,她见不得生老病死?,有时她觉得还?不如让她先走,先走的人能少受尘世的苦。宋秋寒为?她拭泪,擦着擦着,他的眼睛模糊了。

狠狠抱着林春儿,对她说:“幸好你在。”

二十岁失去?母亲,人生停摆了,恨不能就那样随母亲去?了,后来又庆幸那时的苟活,不然就再也见不到林春儿了。

“宋秋寒,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两?个没有双亲的人,成了对方最后的依靠。是?光,也是?依靠。

宋秋寒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从家乡回来拼命工作,可难过还?是?会来。不是?一直难过,而是?突然会来,在某个时刻,敲电脑时、开会时、健身时、飞机上,突然就会觉得难过。

宋秋寒有好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来,他有时做着事手就会一空。是?曾经?恨着的父亲,再恨也还?是?希望他长命百岁。到了后来发现父亲的一生是?一场悲剧,那恨意也就消散了。他想多陪他几年,让他安享晚年,把年轻时没得到过的儿子的仰望都给他,可他没有机会了。宋秋寒十分后悔,十分遗憾。

他的感觉林春儿都懂,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光,怎么会不懂呢?她尽可能陪着他,小心翼翼,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讨好他。她希望能让宋秋寒那颗心慢慢痊愈,时光会治愈他们的。

宋秋寒起初没有发觉,是?有一天他刚要起身去?喝水,林春儿从他旁边的沙发上跳起来,喊了一声:“我去?倒!”宋秋寒才反应过来。林春儿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有时很勤快,可她在家会很懒,她有时躺在那一动?不动?,会念叨就要虚度光阴的那种懒。

林春儿端来水送到宋秋寒手上,又坐下去?。宋秋寒什么都不说,过了片刻,故意说:“我去?洗点草莓。”

“我去?我去?!”林春儿又跳了起来,冲进?了厨房。

宋秋寒的心软的不成样子。

起身跟着她到了厨房,按下她拧水龙头的手,拿过草莓。林春儿回头看?着他:“马上就好啦!”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