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7章(1 / 2)

林溪对于姚信安这样畸形的爱实在嗤之以鼻。

她被烟尘熏得发红的眼睛渐渐漫起了层层水雾,眼泪顺着皮肤一股一股的往下淌,流得久了,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难免会想起一些自己亲近的人,父母,兄弟,朋友,甚至是情人。

林溪躺在地上,身边燃烧的火焰愈发热烈,她却因为脑中不断涌现出的怀念慢慢变得绝望,意识混乱之际,她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那种撕扯的、狂躁的呐喊,让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的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而死亡是永恒的。

在林溪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的遗憾依然很多,只是她想,如果人有下辈子,那么她将要身往何处去呢。

林涧第二天独自从美国回来,刚下飞机就赶到了医院。

他没有将事情告诉秦梳,这没必要。

走出电梯,迎面看见一脸憔悴的林文民。

林文民昨天在杨子规的病房外头守了一晚上,此时准备离开去单位,抬头见到林涧,心情难免显得有些复杂。

林涧轻咳一声,走过去,通过病房的玻璃窗,望着里面的人,低声道了一句谢:“大伯辛苦,我也来看一看弟弟,这次七七的事情,多亏了他。”

林文民“嗯”上一声,挥挥手,看上去并没有多少乐于接受的意思。

他的秘书此时正巧拿了公文包和外套上来,看见林涧,点一点头,与林文民提起今天的会议日程,然后停下步子,跟身后的林涧开口说了一句:“小林总,等会儿你的父亲会过来,我想,他也想去六楼林小姐的病房看看的。”

林涧没觉得意外。

与乔秘书点头答了一声好,说完转身回到走廊,遇见过来查房的医生,走上前,便问起了他有关杨子规住院的事情。

林文瑾半个小时之后果然也来了医院。

他来的时候没有叫司机,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来的,推开林溪的病房,看见里面坐在床头的林涧,脸上难免显得有些不自然。

林涧坐在原地,倒是也知道自己父亲此时心中别扭的情绪。

他挑了挑眉毛,特地将语气放得很轻,态度平淡,像是朋友间的询问一般,抬头问到:“怎么来的这么早?”

林文瑾把手里的鸡汤放下,轻咳一声回答:“刘姨一大早炖了东西,硬是催着我送过来。”

林涧于是也就此接下话头,看着他道:“刘姨一向喜欢操心。”

说完,他又举起手里的手机,重新开口告诉他:“姚家老大刚才打了电话给我,他说,希望我们这一次可以不追究姚信安的责任。”

林涧口中的姚家老大是姚家现任家主——姚信安的堂哥姚信和。

大家族一向讲究个荣辱与共。

这次姚信安的事情出来,姚瑞群这个当老子的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姚家老大却一早就把电话打到了林涧这里,言语之间不乏抱歉安抚之态,可同样也有寻求和解的意思。

林文瑾听见林涧的话,立马不高兴了:“什么意思!他们姚家人敢做这样的事,还不让我们追究!?难不成当我们林家人是好惹的!”

林涧这一次却难得没有回答。

一来他已经从秘书那里得知,姚信安被救出来之后时日无多;二来,他也希望借此机会,让林溪彻底脱离姚家。

林溪和姚家的婚事两家之前是办过订婚宴的。

即便林溪如今不是林家真正的血脉,但姚家真要想借着林溪肚子里的孩子不松口,眼看姚信安不成,再安排个其他的姚三姚四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真出现那样的情况,林溪后面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林文瑾在林涧这一番解释之后也徒然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病床上林溪苍白的脸,手里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像是厌恶极了这样左右为难的自己,“啧”上一声,索性打开门快步往外走去,思前想后,只留下一句,“这事儿我不管了,去看看你堂弟,我来过这事儿,你也别告诉她了。”

林涧点头答好。

等再坐回座位时,却发现林溪早已经醒了。

他不知道她刚才有没有听见自己与林文瑾的谈话,面色不显,只顾起身将桌上的保温盒打开,拿出刘姨准备的药粥和汤,若无其事道:“头还晕吗?”

林溪没有回答,睁眼看着外头好一会儿,直到林涧盛好了粥,她才撑着胳膊坐起来,拉扯到脚上的伤口,“嘶”的一声皱了皱眉头,直起上身,小声问了一声:“是杨子规救我出来的?”

林涧把盛好的药粥递过去,语气平和,“嗯,他住在四楼,脖子和肩膀后背受了伤,面积有些大,你要是担心,等好一点儿,可以下去看他。”

林溪没有就此应下他的话,接过手里的碗,只低头沉默地吃了好几口,“姚信安呢,死了么。”

林涧手里的动作略微一顿,在旁边坐下来,摇头回答:“没有,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不过他的负责医生说,他的器官损伤太严重,加上本身免疫系统有问题,已经没有多少生存的希望了。”

他不知道现在的林溪对姚信安是个什么想法,即便忐忑,却也只能如实以报。

林溪低着脑袋喝粥,手里的动作很慢,仔细看去,才能隐约瞧见一两颗落在里面的泪珠子。

她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濒临死亡时的绝望情绪,又或是想到杨子规那一声一声撕扯一般的大喊,一时口味全无,直到林涧离开病房,也没有再说过话。

一觉睡下去,直到下午,林溪才又醒了过来。

林涧依然在她床头守着,面前摆放着他的笔记本,正在低头办公。

林溪看他认真的神情好一会儿,突然张嘴说到:“哥哥,明天,我们就去美国吧,我想妈妈了。”

林涧抬起头来,显然有一些意外。

他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直视林溪的眼睛,皱了皱眉头,试探地问她:“你不准备去看一看杨子规再离开了?”

林溪抓着床单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她眨一眨眼睛,像是真的认真在思考,而后,伸手理了理自己耳朵边的碎发,抿起嘴唇,摇头回答:“不了,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再见面的必要,我感谢他这次救我出来,但…哥哥,你知道我的吧,我这人既然决定要走,就不会给自己留什么不必要的念想。”

林涧过去对于杨子规的情感其实十分复杂。

他此时还不知道向纯和秦梳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听见林溪语气中的掩饰,就也干脆顺势应下,只当没有发现,“也好,大伯那里,我会替你去解释的。”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加了一句:“不过,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林溪怀孕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林涧,此时被他突然提起,脸上不禁浮现起一点细微的局促,她扭了扭胳膊,垂着眼睛,点头答是:“嗯,他们也知道了么。”

林涧没有否认:“应该已经知道了,大伯之前才和你的医生聊过。不过你放心,不论这个孩子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和林家人都不会有多大关系,去美国之后,只会有我和妈妈陪着你。”

林溪听见他的话,脸上泛起一点羞涩的笑容。

眼角悄悄弯起来,眨眼答一声好,目光隐隐发亮,终于有了些过去轻松自在的样子。

第二天,林溪果然如她所言,没有去看杨子规一眼,直接悄无声息的,跟着林涧启程去了美国。

她不在意林家人对于这样的做法会作何反应,她其实没有兴趣知道。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看上去像极了逃避。

可那又怎么样呢。

逃避一向虚伪,但有用。

在林溪眼里,过去的东西,就合该留在过去,譬如杨子规曾经送给她的那些画儿,动人也好,刻骨铭心也罢,它们生而是永不迟暮的美人,注定就只适合用以怀念不怎么纯粹的曾经——真心谁都有,美/色谁都爱。美人可以赠你蒙汗药,情/欲便能赠你梦妖娆,它们唯独赠不了,是你海阔天空的未来,即便你自诩庸俗世界里最狂野的豹子,爱情能奉献给你的,依然只有一套市中心望不见草原的八十平方公寓,十八岁的浪荡,大抵永远赢不了二十三岁迟到的纯情。

林则儒是在六个月之后呱呱落地的。

他的出生让林溪第一次感知到了人生的玄妙神奇,也让秦梳整个人焕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盎然生机。

秦梳的病情在手术后的几年里一直反复不定。

林则儒三岁这年,她的癌细胞全面复发,终于没有了控制的可能性。

秦梳的华人护理医生刘珠前两年成了林涧的女友。

她是个心态很好的姑娘,即便偷偷哭泣,也会不忘给自己加油打气。

秦梳自己倒是十分看得开。

她开始不爱追究事情,有时靠在自己女儿的身边,抱着自己日益长大的外孙,甚至会笑着问她这孩子是不是太像他的父亲了。

杨子规没有见过林则儒的面。

他自从四年前将林溪从大火中救出来,肩膀脖子落下大片的伤疤,之后便不再专注演戏。

《三盏》里男三“周廉”的惊鸿一瞥让他成为一群文艺爱好者的意难忘。

去年,刘宁得到独立投资,开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孑孓而行》。

杨子规是他的男主,饰演的是一个三十而立却被精神分裂不断折磨的男人,电影投资不大,剧组人员大多名不见经传,年初上映,短短三个月,却一战封神。

娱乐圈里的追捧一向具有它独特的意外性。

或许杨子规的演技远远没有到达观众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的地步,但一切不再被拥有的东西,向来最得人心。

于是,林溪在被何笑笑告知《孑孓而行》获得了十六项大奖之后,终于决定看一看这部电影。

时隔四年,这是她第一次重新直白坦然地打量这个男人。

他的五官变化不大,只是戏中那个平凡懦弱而又疯狂隐忍的男人,却与他本人有这巨大的反差。

画面在他的身上,似乎总能美得很朴质,很真实,美人或许向来就能有这样有恃无恐的底气,一包蒙汗药,让你沉醉到如今。

秦梳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她手里拿着热好的牛奶,走过去,放在林溪的桌上,轻声问她:“这是那个姓杨的?”

林溪抿了抿嘴唇,一时有些忘了克制脸上的神情,她歪着脑袋笑笑,杨起脑袋,只是岔开话题道:“对,这部电影是我一个好朋友导演的,给公司得了不少奖,您有兴趣也可以看一看。”

她将语气放得很平,像是她真在推荐一部十足优质的电影,而导演才是她决定观看它的根本原因。

秦梳走过来,靠着林溪的胳膊坐下,一点儿没有与她多做纠缠:“七七,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

林溪摇头打断她的话:“妈你在想什么呢。我可是才和姜医生约会过的,姜医生今年二十九,明年正式迈入中年危机,要是这会儿被我无情地抛下,他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秦梳也笑了起来,她的皮肤因为最近这一阵的密集治疗,已经变得松弛且出现了黑色的斑点,她抬手,梳理女儿的发丝,垂目看向她的眼睛:“当年杨子规把你从火里救出来的事,你和你哥哥一直瞒着我,我知道,你们是怕我担心,但是七七,妈妈是过来人,我过去可能求的东西很多,但现在我求的,无非是一句你开心,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能让你满足,能让你开心的东西,我都想你毫无遗憾地拥有。”

林溪坐在原地,低着脑袋不说话。

秦梳于是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重新开口,告诉她:“七七,妈妈这一辈子没有得到过完整的爱情。你爸爸爱的是文薇,那个和我七分相似的女人;姚信安的爸爸也没有爱过我,他爱的只是那个可以让他逃避婚姻、成为情圣的人;杨诚更没有爱过我。我的一辈子,看似风光无限,可是严防死守了五十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没有一秒是活着为了自己。”

林溪一向是忍受不了秦梳的失意的,她抓住自己母亲的手,连忙抬头急切地开解:“妈妈,可是你还有我,还有哥哥啊,我们对你的爱,是没有任何杂质,是完完整整的。”

秦梳于是又笑了起来,她点点头,轻拍女儿的手掌,试图安抚她此时莫名躁动的情绪:“是啊,妈妈还有你们,还有我可爱的小外孙,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因果,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也想让我最爱的七七能够顺从自己的内心,我不希望你因为妈妈的事情,活在一份自欺欺人的高傲里,妈妈希望,你能真正活得开心。”

林涧最近一年已经不再外宿,即便再晚,也会回来与家里人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