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手足之情(2 / 2)

不久,老医仙便去烧药了。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得了空子,经常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发呆。

因为已经过了春天,桃花都已落尽,树上已经开始生长幼小的果子。

“你喜欢吃桃子吗?”他几乎不说话,这句是他唯一说的话,却不是与任何人说的,而是自言自语。

他渐渐从老医仙的口中得知这个男孩是同他一起出生的兄长,也便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几次想叫他一声哥哥,却始终未喊得出口。

某天,他又看到他望着桃树发呆,忍不住走上前去,很是生气地道:“我知道你不甘心因为救我而死。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是我!可他们认定了我是未来的皇帝,要担任治理整个国家的重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我死。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死,就逃走好了,我不会教人为难你。”

他冷冷的看他,终于第二次与他说了话。

“这里有名字吗?”

“有……有,怎么了?”

“叫什么名字?”

“芳华屋。”

“从今天开始我给这里重新取个名字,叫两生芳华屋。”

“为……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满院子的桃树。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记得这里,记得这些桃树。”

“如果有来生?你……你是说你愿意为了我而死?”

“嗯。”

“可,为什么?”

“因为你是未来的皇帝,我不是。”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夏云欢看着夏大夫远去的背影,突然不顾身体的虚弱,大步追了上去,喊道:“站住,听到没有,你给我站住!哥!”

第一次喊他一声哥,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拗口。

夏大夫缓缓转身看他,依旧风轻云淡,“什么事?”

夏云欢气喘吁吁地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气道:“为什么是芳华屋?为什么是把阿栩交给我照顾?你是想说,你再一次把你的一切都让给我是吗?你给我听着,芳华屋是你的,阿栩也是你的!我没有喜欢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她一直喜欢的人是你,是你啊!你给我的不是选择,是你的退让!责任从来都不是选择的,爱也是。阿栩不是你的物品,你也没有权利把她让给我。还有,这个皇帝之位,本来就是我的,这不是选择,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

夏大夫看着眼前的人怒火冲冠的模样,淡淡地问:“她喜欢的人,是我么?”

夏云欢被他这样的问题怔住了,喘息着后退了几步,“你的事,你的处心积虑,你的精心谋划,千医仙都告诉我了。若是你与她之间有什么误会,你也大可当面与她说清楚。你和阿栩,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夏大夫道:“朝廷上下都已被我平定,边疆目前也算稳定,我终究是把自己的价值利用到了极致。待你修养几日,真正恢复了,便来皇宫,与我换一换吧。”

两生芳华院子前,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孩,拼命想要闯进来,却被两个官兵拼命拦着,争吵声惊动了屋子里刚刚睡醒的栩栩。

“求求你,让我和我的孩子进去,我们娘俩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了,就是为了来见她……”

有女人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竟有几分耳熟。

栩栩疑惑着,打着哈欠推开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因为有桃树挡着,只隐约看到两个官兵拦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

栩栩大怒着走上前,训斥那两个官兵,“你……你们两个,怎么可以欺负人家妇人和小孩……”声音突然止住,目光定格在那女人的脸上,讶然,“云……云曦?”

不顾官兵的阻拦,栩栩将顾云曦和她抱着的孩子请进了屋子里坐好,并连忙烧了些热粥给他们娘俩吃。

看着云曦狼吞虎咽的模样,都忘了喂孩子,想必是饿坏了。栩栩摇头叹气,又端了一碗甜粥,一勺一勺地喂给那孩子吃。

孩子才一岁大,牙齿才长了四颗,上下各两颗,很是可爱。她被云曦用布捆在背上,睁大眼睛看着栩栩,默默地吃着甜粥,从始至终不哭也不闹,十分乖巧。

栩栩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毕竟这是高梵陌的孩子,论着关系,她可是这个孩子大娘。想到这一层关系,她又十分心痛。

栩栩一边喂孩子吃粥,一边看向云曦,道:“待吃饱了,我再给你们一些银两,你们便打个马车哪里来回哪去吧。”

顾云曦闻此,放下手中的碗,突然起身往地上一跪,满脸泪水。

栩栩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干什么?”

顾云曦泣道:“姐姐,我知道你和皇上要好。求姐姐帮妹妹劝劝皇上,求皇上不要把梵陌派去边疆打仗。孩子还小,我不想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

栩栩蹙起了眉头,渐渐冷漠起来,“且不说他去边疆打仗会不会战死,他身为国家的将军,为国家征战沙场是他应尽的责任。你这样的想法,换做谁,都帮不了你。”

顾云曦却哭道:“可他早就不是将军了。”

栩栩微微吃惊,“这话怎么说?”

“一年前天云山上,他误信了瑞柳娘娘的假圣旨,奉命杀你,也将大禹国的纪芸公主误伤了。皇上大怒,不久便一道圣旨,将我们高家贬作了平民,赶出了将军府……”

后面断断续续的话,栩栩没有再听进去,耳边只回荡着三个字,假,圣,旨。

她用了一年的土匪生活去遗忘他,终敌不过三个字的提醒,便让他的存在再次占满她的心上。

这是怎样翻天覆地的误会,竟让她误会他要杀她!

随着这个误会的解除,那些尘封的过往记忆如一道道炫丽的光芒,突然冲破了黑暗封印,风云席卷着归来。

他的容颜,他的神态,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声音,一幕幕,像水墨画,渲染着她的世界,慢慢扩散到海角天涯。

顾云曦依然在哭诉着,栩栩却已经神游天外,思绪在一片混沌之中火花闪电地行走。

她从腰间解下装着些碎银子的钱袋,塞到顾云曦背上的孩子手里。孩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她,小手将钱袋抓得紧紧的。

栩栩又看向还在哭泣的顾云曦,有些心烦道:“说完了吗?说完便可以走了,我还要看书。”

顾云曦愣了一下,颤颤地站起,抬手很不风范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鼻涕,赤红着眸子,终于端出了以往的凌厉,“顾栩栩,枉我这般求你,你也不愿意帮忙?你做人可还有点良心?再怎么说,梵陌他也是你的丈夫,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无情?”

栩栩突然的噗嗤一声,笑得梨花带雨,“哈哈哈……我冷漠?我无情?且不说帮不帮这个忙是我的选择,无关良心。当初,是谁一心想我死来着?又是谁下令放箭射杀我来着?我没有找你们算这一笔天大的混帐,你们却厚着脸皮来找我帮忙。我不为难你们,甚至给你们吃的,还给你们回去的盘缠,难道不是已经把一个好姐姐一个烂好人的形象扮得仁至义尽了吗?你到底也是个大家闺秀,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连得寸进尺、厚颜无耻这几个字也不晓得怎么写了?”

看着顾云曦背着孩子脸色难看的离去,栩栩一直目送她们走出院子。

日子又这么流水般哗哗地流去。栩栩每日的工作不外乎,打扫打扫院子,做做好吃的,看看书,写写字,偶尔画个不像样的画自得其乐。

一次,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顶,看着有些可怕,栩栩怕不久要打雷,便找了些棉球塞住耳朵,耳边一安静了,竟生出几分作诗的情致,然而提了笔写了半天,也不知所云。

一道道闪电吓得她笔墨一抖一抖,哪里还写的下去诗。最后她灵感一动将上学时学的一首古诗词给默了下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地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正是李清照的《声声慢》。

栩栩不知道目前所在的这是个什么朝代,也从来没听过,但想是什么架空的朝代,或者历史里某几个没有载入史册的国家。反正这里没有女诗人李清照。她便突发奇想把这首诗拿出去给隔壁私塾的夫子看,说不定她就成了那啥女诗人。

正喜滋滋的想着,那几个进来躲雨的官兵里,有一个识字的走过来,大着胆子看了看栩栩写的字,然后像是被什么震慑了般,呆呆地站在那里。

栩栩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才情给震慑了,正想问他可看出这首词表达的中心思想啥的,却见他突然泪奔,跑了出去。

“怎……怎么了?”栩栩看得一惊一乍,回头再看自己写得字,突然悟出其中的伤情,再将这首词放在自己的处境里,呜,她也想哭。

她终于理解那位官兵为什么泪奔了,连忙喊道:“喂,你,你别多想,这不是我写的,是李清照那位大姐写的,我觉得我过得很好,没她写得那么惨……”

后来,那个官兵竟然把这首词给背了下来,某日回去复命时,话多与御林军的首领念了这首词。御林军的首领以为这是那位姑娘写给皇帝的情书,便教他写在了纸上,呈给了皇上。

“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雁过也,正伤心……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皇帝念着这段朗朗上口的话,眉头深锁。

后来,栩栩看着一马车一马车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运往她的院子里,再听着那个自称皇帝身边人的太监说这是皇帝给姑娘的,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

那太监临走前道:“皇上让我告诉姑娘一句话,希望姑娘凡事看得开些,多多保重身体。”

栩栩一头雾水地笑笑,“慢走,一路顺风。”

第二天,栩栩便带着看守她的十几个官兵一起,一鼓作气地把昨个皇宫送来的宝贝全部散给了邻居,有一大半捐给了私塾。私塾里的老夫子十分感动,由于当时栩栩是男子的装扮,老夫子说要免费收她为学生。

栩栩汗汗地委婉拒绝。她可不想上演一出祝英台的戏码。

老夫子又问她,家住哪里?家里可还有舍弟?不嫌弃的话可让舍弟过来这里,他免费教学。

栩栩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只道:“我就住在南边不远处的桃花坞里,哦,那里有个名字,叫两生芳华屋。夫子如果哪日有空,可到我那里坐坐。”

老夫子一听惊了,站在老夫子身后的一个青年弟子也惊了。

那弟子探出脑袋,道:“两生芳华屋?公子竟是住在那里?听说那里住着个仙女,那公子莫不是仙女派来的?”

“仙……仙女?”栩栩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传闻,尴尬癌都快犯了,“呵……呵呵,确,确是仙女派过来的。我还有事,就,就不奉陪了。”然后携着打扮成普通人的官兵们灰溜溜地遁逃。

栩栩不知道,自这件事后,两生芳华屋住着个仙女的事越传越盛,最后成了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