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溪边,锦音与霍辰阳并肩而坐于巨石上,皆埋头苦编,甚是专注。
锦音本就手巧,这段日子里又得程红秀悉心教导,编起草鞋来更加得心应手。只是她凡事都想做到尽善尽美,不敢有分毫疏忽,速度自然提不上来。
霍辰阳的进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快。
他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犹疑,确实不像个生手,一串对折、套圈、打结的动作使下去,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少顷,他便抬起头来,将编好的草蝴蝶伸到锦音眼前,得意洋洋道:“大功告成!你瞧瞧,觉着如何?”
若是她不理会他,他怕要将草蝴蝶戳到她脸上。
锦音只得再把鞋底放下,看了那蝴蝶几眼,默然。
“好丑。”
霍小少爷编的草蝴蝶挺着个比灶马还大的肚子,相当富态。一对翅膀歪歪扭扭地系在身后,左边大右边小,头上还顶着两根粗细不一的角,其貌实在不可恭维。
锦音没忍住,连叹数声:“霍辰阳,你是如何做到把蝴蝶编成这样的?怎么会那么丑?得了,我输了,你的蝴蝶丑得令我大吃一惊。”
士可杀不可辱!霍辰阳气呼呼地将蝴蝶收回,为自己辩解:“我就看别人做过一次,这回还是头次动手呢!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吗?你嫌弃个什么劲儿。”
锦音恍然:“哦——头一回啊。”
听他方才的语气,她还以为他经验十足呢。
霍辰阳:“…………”
不小心说漏嘴了。
锦音憋着笑,故作大方地安慰他:“罢了罢了,谁都有第一次。看这只蝴蝶吧,它是挺丑的,但好歹能瞧出个虫样,的确算凑合了。”
她的“安慰”字字锥心,霍辰阳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破罐子破摔,拈起长长的角,将这只先天不足的大肚胖蝴蝶丢到锦音怀里。
“多谢三姑娘的安慰,我无以为报,只得把它送你了。你记得拿回去摆在床边让它与你日夜作伴,说不定你看着看着就觉得它好看了。”
锦音可不想每日睁眼闭眼都对着这只丑蝴蝶,忒折磨人眼睛了。她赶紧把它抓起来又丢回给霍辰阳,仿佛那不是什么草编蝴蝶,而是只烫手山芋:“我才不要呢!它长得那么丑,我是脑子有病了才会觉得它好看。”
她越是不乐意,他就越要把蝴蝶硬塞到她手里。他一着急就会耍少爷脾气,此时更是目指气使,做足了傲慢派头:“丑你也得给我拿着,这是本少爷赏你的!不容你拒绝!”
锦音面无表情:“哇,我好怕。”
态度还是那么敷衍,毕竟对面张牙舞爪的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纸老虎,嗷呜地舞着毫无杀伤力的小爪子,还自以为极具威慑力。
霍辰阳气得磨了磨后槽牙,决心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就……就当做是庆祝你寻回了生身父母,还过得不错。若你不收,我一会儿就去同方婶哭诉,说你践踏我的心意,连只草编蝴蝶都不肯收了。”
纸老虎在墨水里打了个滚,成了乌漆墨黑的纸老虎。
被稳稳捏住七寸的锦音含恨接过胖蝴蝶。
“你用得着那么狠吗?那不过是一只丑不拉几的胖蝴蝶!”
“什么胖蝴蝶,那是我的心血!”
锦音捏着霍辰阳心血的翅膀,将其举起细细端详。
她:“……”
真的好丑,不想要。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它放进自己的篮子里,没好气地对他说:“算了,我收下它总行了吧,我可算明白小舅为何派你来送东西了。”
霍辰阳如愿以偿看到胖蝴蝶最终飞入了锦音的篮中,通体舒畅,竟比吵架吵赢了还要欢喜。他露出胜者的微笑,不论她说什么都当做是夸奖:“过奖过奖,全赖先生教得好。”
“……有什么好高兴的,幼稚。”锦音看他莫名其妙就傻乐起来,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她轻抚着胖蝴蝶的翅膀,忽而转念一想,若有所思道:“不对。丑蝴蝶,头一回,你编的……嘶,霍辰阳,你这是将自己的笑柄硬生生塞到我手上啊。少爷,厉害!”
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的霍辰阳:“……”
为什么这丫头总能用最短的时间寻到反击的点?
“嗐,那什么,你不是很嫌弃它吗?大丈夫岂能用告状来威胁小姑娘呢?我决定不逼你了,还我吧。”说完,突然反悔的霍小少爷将手伸向篮子,想把送到敌人手上的笑柄夺回来。
锦音眼疾手快地拍开他的手,将篮子夺过来护在身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有……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你收不回来了!”
“哪有送礼如泼水这句话。”虽是这么抱怨,霍辰阳却真的没再动手。他看见她跟母鸡护崽似的守着那只胖蝴蝶,忽然觉着输给她一次也没什么,反正这次确实是他上赶着把东西递过去。
“算了,我认栽。”
他躺倒在巨石上,睁眼望着天。
繁茂的枝叶将他头顶上的整片天空遮盖,让他只能透过几处缝隙拼凑出青空一角。拨开层层叠叠的树枝,他或许会看见一朵停驻歇脚的浮云,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他莫名想起那日与叶文正的交谈。
叶先生没有回应他的答案,是默认?是否认?还是留待他自己去判断?
“喂。”他闭上眼,耳边还能听到她动作时发出的细碎声响,“你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吗?”
“那不然呢?我还能跑哪儿去?难不成我要席地幕天,干喝西北风果腹吗?”锦音边忙活,边没好气地回他。将完工的鞋底丢进篮子里,锦音警惕地瞄了他一眼,“等会儿,你不会也想劝我回赵家吧?”
霍辰阳嗤的笑了:“我可以劝,但你会听吗?”
换而言之,他才懒得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锦音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转性子了。”
耳畔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锦音又挑了几根草绳开始编另一只鞋底。霍辰阳知道,不论情愿与否,她是真的在逼自己融入这里。
他闲闲道:“唉,你从前的兄弟姐妹都盼着你哭着回去呢。”
锦音才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那便让他们盼,说不定会在梦里盼见。”
霍辰阳回想下她的丰功伟绩,认真地说:“我以为他们并不会想梦见你,毕竟你总会将他们说得还不上嘴。若是在梦里也这么憋屈,那也忒气人了。”
锦音白眼:“说得好像你不是这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