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她的血还没来得及凝固,这事儿发生不超过半小时。”萨沙低声说,“我要是早几分种回去也许能听到遗言。”
楚子航的心思却已经不在那场凶杀案上了,他缓步跋涉在这条猩红色的通道里,只觉得浑身的龙血都被那股腥味激活了,正高速地冲刷着他的血管,令人恐惧的吼声在他的心底回荡,似乎正跟寄宿在这条船深处的怪物相互唱和。他第一时间就判明了这里的情况,因为他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当年从黑天鹅港出发前往东京的那艘船上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一颗恐怖的胚胎和钢铁的巨舰共生了,它侵蚀了船身和机械电子系统,把整条船变成了自己的躯壳,然后它的意志指引着那条船冲入沉睡在海底的高天原古城,用自己的血肉作为祭品唤醒了沉睡其中的至尊。
历史总是重演,龙族的城市似乎总是需要用古龙的血作为祭祀品才能打开,这套卡塞尔学院都不懂的法则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轻车熟路,他们不断地重复着这套操作,一座座地打开那些被遗忘的龙族古城。赫尔佐格很可能只是个代行者,在他认为自己即将登上世界的王座时,有些人却在幕后默默地注视着他,看他成功地戴上王冠,看他旋即就失去戴冠的头颅。
时至今日他自己登上了这条前往地狱的船,可不仅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种战栗着的惊喜。
“你说要跟我合作,可最关键的事情你没告诉我。”楚子航扭头看着萨沙,“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一直以为他们在底舱里藏着什么特殊的东西,所以才想尽办法打通一条路进来看看,通道是去年前才打通的,当时这里就是一地的红水,但这些血管样的结构我们也是刚刚发现不久,上级说下次靠岸的时候会派专人来检查,现在我们要担心的是下次还能不能靠岸。”萨沙用战术刀敲了敲船肋,“好在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让船身变得脆弱,反而更强韧了一些。”
“你们找到过这些东西的源头么?”楚子航又问。
萨沙摇了摇头:“血管的源头是心脏,但我们没有找到心脏。这些东西正向着核反应堆蔓延,我们最担心的是它们侵入那里。”
“它们的目标是反应堆?”楚子航沉吟。
当年那艘名叫彼得大帝的破冰船也是核动力的,一切都是按照标准流程来的,彼得大帝号坠入海沟之后并没有发生核泄漏,也许在沉船之前核动力舱就被那颗胚胎瓦解吸收了。打开尼伯龙根的门需要惊人的能量,核动力舱中的能量被这个半金属半生物的东西吸收之后,化作狂暴的长矛在尼伯龙根的界面上打开了通道,因为幕后的人……并没有钥匙在手里!他不是遗迹的主人,所以只能暴力开门。
各种线索好像渐渐地接上头了,赫尔佐格的计划、神国的门、永无止境的冰海之旅,在这看似平静的几年里,世界从未真正地平静过,就像狂暴的洋流在冰层下汹涌来去。但这才是他期待的世界,他还不想回学院去拿教鞭,也不想回家去继承家里的电子厂。
“有某个糟糕的东西藏在你的船里,我们得把它找出来。”楚子航看着萨沙,“趁着它还没能控制住核反应堆。”
“外星生物么?魔鬼么?”萨沙说,“我的上级似乎想等它长大再看看,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端了顶层船舱里的邪教?他们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可以杀死那位美人,他们也会为了保守秘密而杀掉我们,翻不翻脸似乎并不由我们决定。”
“在某些人看来,那东西是神。在遥远的古代,人类为他们修建过神殿,给他们冠上各种各样的名字,那些名字都不重要。”楚子航拍了拍萨沙的肩膀,“有件事我没明白,船上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你没想着立刻开船回去,而是坚定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只是找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帮手来解决问题?这可不像你所说的自己,放下了军人尊严的萨沙·雷巴尔科没必要这么做。”
“既然你非要问个明白,那我就把最糟糕的消息也告诉你,从上周开始我们就指挥不动这艘船了,你只能按照它指定的航路前进,它已经控制了传动系统,我们在螺旋桨叶上也找到了类似的血管组织。”萨沙缓缓地说,“如果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只剩一个最终选择,让核反应堆过载爆炸,那样虽然会污染整个北冰洋几百年,但至少我们不会打开什么通往地狱的通道。”
“你的船却像幽灵那样带着大家前往未知的目的地,你的乘客们在船上醉生梦死。”楚子航回想那场灯光灿烂的嘉年华。
人类往往就是这样天真,只顾着眼前的欢娱,却忘记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挂在头顶。
他思索了片刻:“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我们先去卡珊卓夫人的船舱看看,我希望还来得及。”
眼下的消息还太过复杂,黄昏教条或者极北之地从哪里得到一枚古龙的胚胎的?那东西连学院也不曾入手过,文森特看起来不像是段位那么高的人,他祭出来对付楚子航的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也只是a级混血种的水准。这样的团队持有一枚古龙胚胎,跟赫尔佐格持有进化之路的秘密一样匪夷所思。他们依然无法锁定幕后的主持者,也就还没到收线的时候。
当他们赶到卡珊卓夫人的船舱时,船舱里弥漫着好闻的薰衣草精油味,大床上展开了被子,奢华的头等舱正期待着客人回来一夜好眠。
但是烟灰缸里有一本焚烧过的护照,而卡珊卓夫人的抽屉里还有另外一本。卡珊卓夫人独自住在这间船舱里,而她持有两本护照。虽然少数的国家承认双重国籍,有人就是有两本护照,但显而易见的真相是卡珊卓夫人这个名字是假的,她的真实姓名写在那本被烧毁的护照上。有人已经在他们之前来过了,消灭了一切的证据,此刻他们知道的只是一个真名未知的女人死在了这条船上。
萨沙立刻电话监控室的船员,楚子航则打开了衣柜,卡珊卓夫人的行李箱都放在衣柜里,现在这些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昂贵的化妆品和轻薄的内衣被丢得到处都是,这看起来就是一位家境富裕的年轻女性出行的行李,但楚子航很快就在行李箱的底部找到了一片厚实的海绵垫子,海绵垫子中间挖空了,塞进了两支大口径手枪和四枚弹匣,还有一支刀柄上带指虎的匕首,不受法律约束的雇佣兵很喜欢使用这种凶险的武器。
闯入者准确地毁掉了所有带标记的东西,但楚子航猜测她大概率是个猎人。混血种猎人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是一群凭本事吃饭的散兵游勇,所以他们经常会在一些野路子的地方受训,比如剑字营。也许猎人网站上能找到一些情报,但一名猎人为何会有资格前往顶层船舱去拜会圣女殿下?虽然在学院的眼里,无论黄昏教条还是极北之地都不过是一群盲目的信徒,然则他们也不会轻易让一个外人去觐见瑞吉蕾芙。
“监控室那边什么都查不到,画面在半个小时之前忽然停顿了。”萨沙说。
“你跟那位卡珊卓夫人谈了有几个小时,她没有透露给你任何信息么?”楚子航问。
萨沙思索了片刻:“卡珊卓夫人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说船长先生是买票上船的乘客么?我说我是船长我当然不需要买票,她好像忽然就对我失去兴趣了。”
“让我们假设这艘船上的票分为两种,一种只是要去北极点,而另一种是要去神国的,是不是就合理了?你想从卡珊卓夫人那里得到情报,卡珊卓夫人也想从你这里得到情报,但如果你没有拿着去神国的船票,那你连她对话的资格都没有。”楚子航扫视着船舱的每个角落,“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和我都是局外人,那么这艘船上到底有多少局内人呢?”
“最后是不是所有的局外人都会死,只剩下这艘船带着局内人穿越神国的门?”萨沙吹了声口哨,“反正现在连驾驶都不用我们操心了。”
“你看起来倒是挺轻松的。”
“他们也许想杀了我们,”萨沙从后腰抽出一支马卡洛夫手枪,“但这事儿还得看枪在谁手里。”
瑞吉蕾芙赤裸着上身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投影中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她转身的时候长发在阳光里散开,每一丝都带着金色的晕边。
那就是他们称为学院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是清一色的湛蓝,蓝得像是极昼日子里的海,阳光似乎总是很灿烂,偶尔下雨的天气里也会有带伞的同学邀请着一起走,多半都是男女共举一把伞,那里的恋情可以以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为时限,一点都不必匆忙。
瑞吉蕾芙这是在等着后背的伤口痊愈,在那之前她的后背就伤痕累累,这种程度的鞭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血慢慢地在背上爬着,很快就干透结痂了,这让她觉得浑身僵硬,像个木头雕刻的娃娃。
也许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个木头娃娃,被挂在这里受一些人的膜拜,同时是另一些人的工具。
而投影里的那个女孩跳脱得像个精灵,长长的马尾辫总是随着那奇妙的节奏感起起落落,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学不像的原因吧,她可以学那个女孩走路,也可以学她虎虎有生气的模样,但那个女孩是在阳光和蓝色的天空下长大的,她是在冰海上长大的,阳光从没直接照射在她的头顶。所以她看着投影学走路学一千遍,学会的也只是一个木头雕的外壳。
她忽然伸出手抓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楚子航船舱的号码,她屏住呼吸等待,想知道那个人半夜里接到她的电话会是什么反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