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三姑娘(2 / 2)

灯花笑 千山茶客 2368 字 9个月前

憋了半日的眼泪最终还是流了出来。

陆曈对于除夕的记忆总是很热闹直到离开常武县之后。

芸娘除了要试药和按时喂她解药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山里。陆曈在落梅峰呆了七年这七年里每一年的除夕都是陆曈一个人过的。

刚到落梅峰的头几年陆曈心中总是暗暗期待着今年不是一个人。有时候她宁愿芸娘留在山里让她试药也不想在除夕夜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山里。

试药的痛苦总要好过一个人守岁的寂寞。

在那种热闹的时候人的孤独总被无限放大。

但最后她只能把捡拾到的枯枝和几个不太成熟的野果摆在一起放在铁盆里一个人用力掰开小声对自己说——

百事吉。

“百事吉——”院子里笑声嘈杂。

陆曈眼底有莫名情绪闪过。

很多年了第一次她不再是自己对自己说“百事吉”。

银筝举着酒碗凑过来她是真高兴喝了不少面颊绯红双眼亮晶晶地瞅着陆曈。

“姑娘”她问:“是不是很吵?”

陆曈摇头。

银筝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想着您喜静这么多人吵吵闹闹您会不高兴。”

陆曈垂下眼睫声音很轻:“不会。”

她在落梅峰呆了太多年了自己对自己说过太多次新年好以至于都快忘了她其实很喜欢热闹。

她原来很怕寂寞。

杜长卿还在那头嚷嚷:“让我们提前祝陆大夫春试场上一鸣惊人艳压群芳!”

苗良方给他泼凉水:“那么多太医局子弟还艳压呢?大言不惭。”

“怎么不能?俗话说情场失意考场得意我们陆大夫情路多舛那劳什子未婚夫和董少爷一个赛一个不靠谱说不准考场就得意了呢!”

“什么?陆大夫还有未婚夫?几时的事?”

“嗨那又不重要男人哪比的上前程要紧。”

“这倒也是。”

阿城盯着小院的上空喃喃开口:“今夜子时德春台要放烟花咱们院子里能看见。”

“好啊”杜长卿醉眼朦胧指天调笑“贵人花钱平人享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今夜熬岁必须守到子时!”

这顿年夜饭没能吃到子时。

杜长卿喝醉了。

少东家摆出一幅千杯不醉的架势一坛屠苏酒还没喝完人就溜到了桌子底下。

单是这样也就罢了他酒品也不好醉了就满院上房揭瓦吐得地上到处都是秽物。

苗良方实在看不过眼对陆曈道:“他一个年轻男子醉了宿在你院中像什么回事被旁人知道了嚼口舌不好。”

言罢招呼阿城一起架着烂醉的杜长卿先回家去了。

他三人走后小院里霎时间冷清了许多。银筝摇摇晃晃站起身:“我来收拾屋子”被陆曈拦住。

银筝今日也喝了不少大约是心里高兴。自打她跟了陆曈以来一直也是提心吊胆然而除夕总能让人抛下一切浸在这暂时的喜悦中。

陆曈扶银筝进了屋替她除去鞋袜又为她擦洗面颊最后给她盖上被子退出屋子轻轻关上房门。

夜色冷清远处偶尔有一两声炮竹响起。小院一片宴席散后的杯盘狼藉映着曲终人散的狼狈。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明年除夕她应当不会与他们一起过了。

陆曈蹲下身把地上倾倒的酒坛杯盏捡起连带着那些残羹剩菜倒进泔水桶把木桌仔细擦净搬回原位。

她又回到厨房收拾灶台清洗今日碗盏。

她洗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新年过得再慢一些。最后她又提来清水就着烛灯把小院的青石板泼洒一遍。

青石板被洗过了干净得发亮映着天上的月亮像浮动的水。

月光温柔注视着她小院恢复了伊始的整洁所有盛宴痕迹被统统抹去。

那些欢笑、嘈杂的笑语走调的歌声、直白的近乎粗俗的祝酒辞连同那些人的影子消失不见。

只有梅树花枝摇曳。

陆曈抱着那只大铜盘把大铜盘放在院边檐下的石台上。

铜盘里折断的柏枝簇拥着掰开的红橘熟柿格外喜庆热闹。

她没把这只铜盘里的东西倒进废弃的泔水桶或许是因为可惜或许是因为舍不得。

冬夜清寒月光也凉她在石台前停下伸出手从铜盘里取出那只被掰开的蜜橘剥掉橘皮把一瓣蜜橘放进嘴里。

橘瓣很冰像甜的雪从喉间滑进去因为熟透了甜得发苦。

她站在院子里默默吃完了一整个蜜橘。

夜里渐渐起风风刮过人脸脸颊也被冻得生疼。陆曈吃完橘子对着那只热热闹闹的铜盘轻声说:“百事吉。”

百事吉。

她想起杜长卿站在桌上赌咒发誓要学会杀鱼苗良方在桌下拿拐棍杵他的脸阿城央银筝给他打个兔子形状的彩绦对银筝手忙脚乱比划兔子的式样……

小院清寂陆曈微微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未来会不会万事顺吉那听起来太过奢侈但今夜至少在今夜她从这句祝词中获得了短暂的慰藉……

还有温情。

陆曈回到寝屋前屋门上还挂着阿城编的大红穗结可以驱邪纳吉的吉祥穗。

她推门走了进去。

走时没吹灯书桌上点的那盏油灯还亮着陆曈关上门朝里走了两步唇角笑意还未收起陡然间汗毛直立猛地看向窗前。

昏暗烛火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倚着桌角正低头看着手里一张薄薄纸页听见动静他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裴云暎。

陆曈面色一寒。

裴云暎盯着陆曈的眼睛。

年轻人精致的眉眼在朦胧灯火下显得异常柔和拿刀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松松捏着那张单薄纸页。

分明在笑眸色却凉得像雪。

“这是你的复仇名册吗?”他弹弹手中纸卷不经意道:“怎么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陆曈瞳孔一缩。

那张薄薄的纸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有些被人划去了有些像是新添不久在烛火下如画上去的漆黑蠕虫又像刺进人皮的咒透着阴冷与森然。

陆曈浑身紧绷冷冷看着面前人。

年轻人笑了一下盯着陆曈逆着光影一步步朝她走来。

“谈谈吧。”

“陆三姑娘陆敏。”他淡淡地说。